忍得了旁人无法忍受的虐,狠得了十年不晚的杀心。
能忍能狠,这才是真正做大事的人。
年关将近,警察循例查访是常事。碰上国家专政机关,寻常的酒吧和夜店哪个不是点头哈腰、递烟叫爷?唯独半月是一个例外,有风亭唐枕梦这样的背景,就足够有资本做到一个“傲”字。
负责半月会所日常事务的韩瑾陪同老田一行,微笑着介绍了一下这一年来的营业内容,对老田等人提出的问题也一一细致解答。最后,当然也是最重要的,以良好的姿态配合老田一行做做安全等方面的突击检查。
一行人正走进一间VIP包厢,韩瑾推开门吩咐里面的人道,“几位警官例行检查,各位请配合……”
话还没说完,只听得走在一行人最后的叶凉风,忽然一声棒喝:“干什么的?!”
被喝住的人没被他吓一跳,一旁的韩瑾、老田、乔越倒是被他吓了好大一跳!老田年纪大了,被这一声棒喝吓得硬生生哆嗦了三下,心想这孩子平时闷声不响地像个葫芦,一说话怎么像个大汉一样中气十足!
其实说起这一招,叶凉风还是从武侠小说里学来的。
昔日有一位名动八表的六扇门宗师是这么教育自己门下的捕快的:捕快抓人,最重要的当然是证据,但若是没有证据呢,那就是气势!管他三七二十一,先朝对方中气十足地吼一声“干什么的?!”,震得对方魂魄未归位之际自身就已在气势上站住了脚。
捕快,这个工作到了现代叫什么呢,就是警察嘛。
叶凉风在情字路上不太开窍,可是在抓人这一方面倒像是天生神力一般开窍得恁早!这一声壮汉似的大吼,即使没吓住对方,也把对方的反应能力震得短路了一分钟。
被叶凉风喝住的是一个醉鬼,正摇摇晃晃地靠在走廊的一端,醉眼朦胧,眼中那一道阴骛的警惕性却丝毫没有放松,正阴沉地盯着叶凉风。叶凉风走过去,掏出证件在他眼前出示了下,声音平静:“警察,配合一下,搜身。”
“警官,”酒鬼笑笑,“礼貌一点也得说个‘请’字呀。”
叶凉风面不改色,“请配合,搜身。”
酒鬼似放松了一口气,“这么讲礼貌的警官,我不配合那就太说不过去了啊……”
话音刚落,一记凶狠的劈刀手已漫天漫地朝叶凉风的肩胛骨砍去!
幸好我们叶警官显然也不是什么好惹的良民,目光一怒之际已抬手用力挡住了这一记进攻,同时不忘顺手一记‘溜身摸索’,二人过第二招时叶凉风已凝神晃了晃左手从那酒鬼身上搜出的一包违禁药,还不忘礼貌,“请跟我们走一趟。”
身后忽然传来乔越的叫声,“叶凉风——小心!”
乔越箭步而上,一手劈落忽然从旁窜出偷袭叶凉风的醉鬼同党。然而下一秒,“哗啦”一声,身后却传来玻璃酒瓶应声爆碎的声音,乔越解决掉一个,急忙扭头问:“你没事吧?”
话音未落,就已看见叶凉风挡在他背部的右手臂,为他挡掉一记绝杀,也为他付出了一定代价。
隔着衬衫制服,叶凉风动了动手臂,散落了满手的玻璃碎渣,点点血迹,慢慢渗透衬衫袖管,正一滴一滴缓缓掉下来。
乔越顿时连心跳都漏掉半拍,“凉风你!你为我挡?!”
与其说乔越被叶凉风受伤这件事而震惊,不如说他更被平时闷不吭声般的叶凉风关键时刻却会跳出来保护他的举动所深深感动了!
战友啊,这才是患难见真情的好战友啊。
乔越同志感动得小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叶凉风——!”
我们叶凉风同学挺诧异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干什么?”
乔越一颗红心在跳动,话也说得很直白,“我……我感动啊!”
哦,这样。
“应该的,”叶凉风点了点头,随即又看了他一眼,同样把话说得很直白,“把你衬衫袖管撕下来,我要止血,挨了一刀我还是挺疼的。”
“你好,我们又见面了。”
拎着医药箱的骆名轩医生走入房中,微微笑着,向坐在床头的叶凉风打招呼。
闻言,叶凉风抬头,看着他,就像是看着所有人那样,眼里依旧平静无波,只点一点头致意,“你好。”
骆名轩放下医药箱,“来,我看看。”
用医用剪子剪开他的衬衫袖管,骆医生眼神扫过这个人的这个手臂,即便身为人民医生早已见惯生死,但触及这样一个血肉模糊的伤口,骆名轩仍是不禁皱了皱眉,“你就不应该当警察,被人这么打,受这种苦。”
“也不是,”也不知叶凉风当真是不痛,还是痛得麻木了,旁人只见这个少年从头到尾都没有皱过一下眉,叫过一声疼,甚至现在,还有力气反驳骆名轩,“抓人的时候,我也打过人。”
骆名轩几乎是无奈地笑了,“叶凉风,有没有人对你说过,你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没有,”他仍然一字一句地答,“我不是一个有意思的人。”
“怎么会,”骆名轩低下头,着手替他清理伤口:“至少你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从车祸昏迷中清醒之后,失去了部分记忆,却还有勇气去和人打架的。”
叶凉风没有应答下去。
或许是累了,又或许是天生的不擅言辞。叶凉风擅长的是,随时随地地沉默下来,如影随形的静默姿态。
曾在这个少年的长时间昏迷状态内担任主治医生的骆名轩,对眼前此人的沉默寡言简直是太熟悉了。因此骆医生也不再多言其他,拿起酒精棉花,低下头,对他道,“伤口消毒,会有点疼,你需要忍一忍。”
叶凉风点点头。
接下去的时间内,自他点头的这一秒起,一直到骆名轩替他处理好伤口结束,整整一个小时的过程内,他真的再没有说过一句话。
旁人见了,只当这是无妨的小伤;只有骆名轩看得见,因痛感从他额头渗出滑下的冷汗早已湿透了他的脸颊,也只有他知道,这个少年的忍,已经到了何种令人惊惧的地步。
骆名轩俯下身,再一次检查了叶凉风手臂上的绷带,确定伤口已经不再流血,这才稍稍松了口气。高度紧张得忙了一整晚,一抬手腕,这才发现竟然已经凌晨三点了。
第3章 (3)
骆名轩走出主卧室,就看见这间酒店套房的客厅内,付骏正埋头在文件中,井井有条地在收拾客厅玻璃桌上散落的各种文件。
身为风亭曾经最高执行人唐枕梦的特别助理,以及横跨整个灰色产业链的半月会所的现任执行人助理,随着连年看涨的可观工资以外,付骏特助需要应付的突发事件显然也是连年看涨。大到投资收购,小到警察临检,再到黑白两道的摆平,付骏堂堂一介机械工程系高材生,原本有着技术宅“画画图纸泡泡妞”的大好前景,如今却硬是被迫成长为黑白两道通吃的文武全才。有人品,够手段,付骏俨然一颗灰色产业链上冉冉升起的新星。
骆名轩洗了下手,问道:“他人呢?”
“啊,”付骏温和地答:“他去处理今晚惹事的那些人了。”
“亲自出面?”
“对。”
“听说今晚闹事的那些人也颇有来头,不容易对付。”
付骏笑,“怎么可能。”
骆名轩不明意味地唏嘘了好一阵,随即恍然。也对,在深具风亭背景的半月面前,还有什么人好顾忌。
骆名轩把自己丢进沙发休息,揉了揉高度紧张后酸痛的太阳穴:“这少年到底什么来历啊?”
付骏站在局外人的角度温和地道:“为什么这么问?”
骆名轩唇角溢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眼帘一撩,声音透着诡异:“唐信的私人主卧,不是每个人都进得去的。”
“夫夫吧,”付骏应答如流,“毕竟他们,也是领过证的。”
“哈哈。”
骆名轩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兀自笑了好一阵。慢慢的,笑意渐隐,骆名轩的声音渐渐冷了下来。
“嗯?这一位在三年前一手导致风亭差点崩溃的叶凉风,虽说如今失去了关于当年的记忆,但唐信脑子没坏,当年叶凉风给他设的致命局他忘记了?他因此欠下唐枕梦的那么多他忘记了?”
话音刚落,房门忽然被人推开,一个带无框眼镜的年轻人缓缓踱步,走了进来。
“各位好。”
年轻的男人笑容温和,偏头一笑时的倦慵之意十分醒目,令他轻易能予人一种错觉,好似万丈红尘予他而言也不过是一场忘记。
男人站定,负手微笑,“凌晨三点,讨论我的私生活,各位好兴致。”
唐信。
信者,诚也,专一不移也。
这个男人时常予人‘诚、信、雅’的感觉,舒服得令人一见了他淡淡的笑意,就知是唐信无疑。
除了真正了解他的人,比如骆名轩,比如付骏,再比如,唐枕梦。
人们常常会无端端相信这样一件事:斯文有礼且会偏头一笑的男人,总不会坏到哪里去。
殊不知世有唐信,偏偏是个中好手,懂得如何把一切辣手、凛冽的杀机,都恰恰好放在这偏头一笑的斯文有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