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家中多了一个养母,他也许就能在家里吃饭。他也会下班了就直接回来,像正常的一家三口那般围在桌旁。
如果家中多了一个养母,可能就会有人告诉他衣服应该放在哪里,监督他每餐要吃什么,分配他该做的家务,偶尔还会和他说几句话。
如果家中多了一个养母,他大概也能随同格雷夫斯先生一起出行。他听说正常的家庭会一家人上街或者去公园,那他也能一并逛一逛巫师的街道。
他列举了很多生活中加入养母的益处,那些益处让他明白这样的生活是他从前所向往的。
奎妮告诉他格雷夫斯先生绝对不会找一个和玛丽一样的养母,那就意味着不会鞭子抽他,不会骂他是怪胎,不会用链条锁住他,也不会逼他做那些他根本无法接受的事。
毕竟格雷夫斯又不是把他丢给其他人,格雷夫斯每天都会回来。克雷登斯的生活不会变差,反而会因此变好。
应该是,变得更好。
何况,再婚之后就不会有人对他和格雷夫斯先生的关系指手画脚,它将洗清缠绕在帕西瓦尔身上的谣言,弥补因帮助克雷登斯而造成的麻烦,还能让帕西瓦尔不再自己一个人。
可克雷登斯不能从这些想法中感到振奋。
他又没想过从这里离开,为什么格雷夫斯先生觉得自己还是一个人。
克雷登斯有点后悔自己没有拼命地把抗拒从心底抹去,纵然那张脸曾经给他非常难堪的回忆,但他应该提醒自己——那是格林德沃,那不是真正的帕西瓦尔。
可他没有做好。他总是克制不住地紧张害怕,克制不住回想小巷内发生的一切,克制不住担心帕西瓦尔会对他有所看法。他怕从帕西瓦尔眼里读到一丝半点的嫌恶,所以他连抬头直视对方的眼睛都不敢。
想到此,克雷登斯甚至开始后悔自己向对方坦白格林德沃做的事。
如果他什么都不说,不知道事情会不会变得不一样。
但是,他又为什么想让事情变得不一样呢?为什么他不希望多一个养母,不希望多一个人站在格雷夫斯的身边。
他不敢也不能想。一旦他往深处想,他就周身被钢针扎着一样难受。紧接着手心和后背也会火辣辣地疼,仿佛刚刚被玛丽教训过一样。
月光静静地照着他的脸,把他苍白的面色照得更白。他闭上眼睛,重新躺在床上。
他需要房间有一点点的亮光,不懂为何,他突然害怕周围是一片黑暗。
“你昨晚没睡?”
一连几天克雷登斯都辗转难眠,尤其在帕西瓦尔来接克雷登斯的时间越来越晚之际,男孩能猜得到部长的日程表发生变化的原因。
几天之后,连帕西瓦尔都察觉克雷登斯的脸色很疲倦。
克雷登斯没说话,啃着每天都一样的面包。
帕西瓦尔没理他,直到吃完了才忍不住烦躁地道了句——“我和你说话你知不知道要应一声?”
克雷登斯把嘴里的东西嚼干净,小心地回应——“是……对不起。”
帕西瓦尔本来还想多问一句为什么没睡好,但转念一想又觉着克雷登斯压根不会回答,干脆作罢,披上了外衣等克雷登斯吃完。
吃完饭后克雷登斯也把自己收拾好了,等着帕西瓦尔把他送去面包屋。但在他们到达小巷口时,帕西瓦尔却多补了一句——“晚上有客人,我早点接你过去一起吃饭。”
克雷登斯瞬间猜到了是什么人,但他还是点点头,一如既往地应允。
这一整天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忙什么,可他确定他一点没偷懒。他的手脚麻木地在各种材料中操作,如雅各布所言他学得很快,所以就算是惯性他也不会出错。
没有人发现他心里有事,他总是一副默默的表情,大概有事没事都一个样。
部长也没有把克雷登斯那微不可见的表情变化放在心上,只是来到面包店时嘱咐他去把脸洗干净,再在路上交代他待会对方问什么,都要好好回答。
帕西瓦尔已经和对方打过招呼了,而那个女人也对纽约发生的默然者事件略知一二。她确实是帕西瓦尔在勒梅家二儿子的宴会上认识的,只是她是勒梅家的远亲,丈夫过世之后她就远离了欧洲,来到美国定居。
她和勒梅家直系血脉的关系比较疏离,若不是这次正巧在纽约设宴,她其实也不会赴宴。
帕西瓦尔曾听说几年前她与勒梅家闹翻,所以中断过很长时间的联络。原因似乎与勒梅家的炼金术有关,但具体究竟是什么事,也没有准确的答案。
当然帕西瓦尔也不会追问,毕竟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传言了,就像现在他和克雷登斯的传言一样,谁都不知道几成是真,几成是假。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和他们来往了,我来这里并认识您,大概是冥冥中注定的事。”她对帕西瓦尔说,并且表示——“我听说您的先祖也对炼金术很感兴趣,是这样的吗?”
帕西瓦尔勉强笑了一下,回答,“很久之前了,后来的几代人没有再参与过。那是一项很高深的学问,需要很多代人的共同努力才有可能有所进展。”
帕西瓦尔没有说谎,格雷夫斯家确实很早之前也有接触过一些炼金术方面的人,但后来自他曾祖父开始就不再狂热,之后便一代一代慢慢远离了术士。
直到帕西瓦尔,也只留下了一块圣石。
圣石的秘密是他家族的秘密,帕西瓦尔怕对方问到这个方面,干脆换了个话题,也正好抛出他关心的话题——“我听说英国有一所魔法学校,不知道那里会不会收一些……类似哑炮的孩子。我是说,他们暂时的表现接近于哑炮,但之后应该有所改变。”
“你说的就是那个默然者吧,”勒梅女士立即反应过来,笑道,“如果有机会我希望你能带我见他一面,当然,我说的有机会——是指你还愿意见我的前提下。”
帕西瓦尔当然是愿意的,尤其在看到女人听闻默然者表现出来的并不抗拒的态度后。不过想来她是一位已经婚配过的人,变成寡妇后又用回了自己家族的姓,反而对夫家只字不提,帕西瓦尔估摸着她和勒梅家的关系也并不如她自己口中的那么疏离。
帕西瓦尔曾经给美国的魔法学校写过信,但很可惜他们并不打算接纳克雷登斯作为学生。但勒梅家和英国的霍格沃茨学校有很深的渊源,如果能把克雷登斯转到英国的魔法学校是再好不过了。
经过了那次晚宴后又彼此接触了几回,双方的印象还是不错的。不管是在对待巫师和麻鸡的关系,还是在巫术研究方面两人的认知和态度都差异不大。唯一不同的是女人对纯血至上的观念更为传统保守,但帕西瓦尔也对此表示接受,毕竟女人生活在欧洲,那和美国的生长环境确实不太一样。
这就是他带克雷登斯见对方的最直接的原因——帕西瓦尔可以用一桩婚姻,解决两个到三个问题,这是他所迫切期望的——只可惜第一次见面的气氛并不能称得上融洽。
克雷登斯还是没能完美地遵照帕西瓦尔的指示去做。
一开始的态度还好,在说到自己的名字和他如何与帕西瓦尔结识时,他都能小声且认真地回应。但当问他过去曾经被谁收养,和收养家庭的关系如何时,克雷登斯就沉默了。
帕西瓦尔也意识到女人踩中了克雷登斯的雷区,试着把话题转开。
“那是一个反巫师的家庭,不是什么好的回忆。”帕西瓦尔道。他们进餐的速度很慢,帕西瓦尔想找借口多上一瓶酒都不行。
可正当他想着下一个话题用什么转移注意比较好时,女人的一句话却让他的思维停滞半拍。
只见女人微微一笑,轻描淡写地道——“哑炮的成长经历不可能是好的,哪怕他待在纯巫师家庭,资质太差,到哪都不会受欢迎。”
克雷登斯的眉头小小地簇了一下。
不过没等帕西瓦尔替克雷登斯接话,女人又立马点到为止,换了个话题的方向——“和我说说你能做点什么吧,除了不受控制的那些……那些破坏,你还能用法术干什么?”
但这个方向更让克雷登斯尴尬。如果单纯地说用法术干过什么,他还能够回答。但如果排除到“破坏”这一点,他却找不出可以回应的内容。
他不确定什么叫破坏,玛丽说过一切和法术有关的都是破坏。他认为巫师世界应该有不同的定义,那……不知道他打破玻璃窗算不算。
“我……我把二楼的玻璃窗打碎了。”思考了很久,他还是决定把这个答案说出来。
其实他不是故意的,因为那时候二楼的窗户停着一只鸟。他先是试着用声音把鸟赶走,可那鸟扑腾了几圈又绕回去。
于是他仰着头盯着那只鸟,希望它能走开,并想想能不能用木棍把它赶走。他好不容易才把屋子打扫干净,他不希望鸟粪又落到地板上。
然后窗户碎了。
准确地说,是炸了。
玻璃碎片彻底地吓到了鸟,它惊鸣一声,逃也似的往屋外蹿,再也没回来。
可当克雷登斯转过身,他看到玛丽正位于他身后。他以为所有人都在玛丽的带领下出去了,只有他留下来打扫卫生。可玛丽不知什么时候又绕了回来,现在正看着克雷登斯。
克雷登斯根本不想申辩。
窗户是不会自己炸开的,只有他这种恶魔的孩子才会有这类破坏性的能力。也没有等玛丽发话,他就乖乖把皮带解开,交到对方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