忒休斯对这种说法深信不疑,直到他们把莱马洛克真正送走的那天。
莱马洛克离开的原因是收到了一封紧急的信件,信上说断崖岛的几大家族出现了严重的内部矛盾,他哥哥希望他能尽快赶回来,在这种千钧一发的时刻更需要大家团结在一起。
“出不了什么问题,我们都很友好的。”
在把信上的内容转述给斯卡曼德兄弟并把信叠进永远不合身的袍子口袋后,莱马洛克淡淡地说。
但忒休斯看得出他脸上的担忧。他到底是个单纯的人,单纯到他连说谎时隐藏真实的情绪都做不到。
不过纵然如此,莱马洛克也必须立即启程了。临走前忒休斯把毛毯递给了他,让他下次来时记得还自己两张。
而回头想想,他竟也在伦敦待了一个多月。
这一个月以来忒休斯无数次想把他赶走,好不容易到最后不赶了,他却突然地抽身作别。
有时候告别就是这样,做着心理准备时它迟迟不来,当放松了警惕,它却疏忽间来到面前。
不过莱马洛克并没能玩尽兴,所以信誓旦旦地承诺——“等我处理完了家里的事就过来,用不了几个月的时间。”
他是那么积极乐观,是那么无所畏惧。所以在那时纽特相信了他,忒休斯也相信了他。
毕竟伦敦和断崖岛隔得那么远,他们并不能知晓在海洋深处的群岛上到底爆发了怎样的内乱。也不知道半年之后莱马洛克并不能预期而至,甚至过了一整年也杳无音讯。
“当我再试图写信给他时,我听到了哈尔洛家次子被挟持却又逃走的消息。哈尔洛的长子告诉我,纷争中莱马洛克被敌方家族抓走。他已经竭尽全力营救和搜寻,却一无所获。”
“莱马洛克再次失踪了,这次失踪——他的兄长说,和之前的感觉不一样。之前的每一次都是贪玩,而独独这一次,是为了保命。”
忒休斯在给帕西瓦尔的信中最后一页上写道。
“我试图在欧洲的国家寻找,也和安全部的人打过招呼,只要听闻海巫的动向,就第一时间通知我。我希望您能在美洲那边也多替我留意一下,无论结果是什么,但好歹是个结果。”
忒休斯的信洋洋洒洒写了厚厚一叠,这一封比帕西瓦尔认识对方以来彼此所有的书信加起来都要厚。
它沉甸甸地压在帕西瓦尔手上,帕西瓦尔能读出淡漠的语言背后那一份深深的牵挂。
当然,还有固执的、不愿湮灭的一丝期许——“莱马洛克和别的海巫不一样,他总能化险为夷,绝处逢生,你说是吧?”
“他应该能安全。”忒休斯推测。
“他必然还活着。”忒休斯断言。
“发生了什么事吗,格雷夫斯先生?”见着帕西瓦尔久久不把头抬起来,而是一味地凝视着羊皮纸上最后几句话,克雷登斯忍不住发问。
帕西瓦尔回过神,问道——“你还记得那个海巫吗?就是带你们去断崖岛的那个。”
克雷登斯快速地点点头,“记得,他……他叫莱马洛克·哈尔洛,他……是个很有趣的人。”
帕西瓦尔把信叠起来装进口袋,他明天会去交通部走一趟,现在轮到他帮忒休斯一个忙了,而他定会全力以赴。
毕竟,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忒休斯那么在乎一个除了纽特之外的人。不,或许不能称为人,而应该称为——海物。
纵然忒休斯对情感的描述始终点到为止极为克制,纵然他不敢表现出明显的焦灼不已,寝食难安,舍不得和放不下,但帕西瓦尔明白,纽特也明白,只有忒休斯自己不明白。
他能花费那么多的笔墨去说一个人的故事,把这个人的每一件事说得清清楚楚,归根结底,是因为他的注意力一直放在对方的身上。
这是他来纽特的小屋住的缘由,是每天晚上都会把莱马洛克臭骂一顿却依然给他买宵夜的缘由,是他在送走莱马洛克时心头不自觉地漫上一点点感伤的缘由,也是一开始他在感谢信函中不知不觉地加上“等到时机合适了,欢迎你来伦敦看看”的缘由。
没错,那封看似纽特·斯卡曼德写给莱马洛克的信,实际上为忒休斯亲笔。
只是他不愿意承认,而莱马洛克也压根不敢相信罢了。
FIN
第34章 番外三:轨迹
(1)
克雷登斯走在一条幽深的走廊里。
它的结构与装潢和老宅很像,但墙纸和地毯的颜色更为鲜艳,看似刚换新不久。
走廊没有灯光,尽头的小窗透着屋外的光线,勉勉强强照亮放在窗台前的饰品架,以及上面一束开得艳丽的红色玫瑰花。
“我不会让他离开美国。”男人的声音从左边数第三个房间传来,他中气很足,低沉的声线让克雷登斯感到震颤——“他必须去伊法魔尼,其他的都不要和我提。”
“我只是随便说了个建议罢了,”女人的声音也一并传出来,她的嗓子沙哑,听着像常年被烟与酒折磨过,“他需要更好的教育,霍格沃茨是世界上最好的魔法学校。”
“你把希望全寄托给学校的那些老师?哈……”男人爆发出一记轻蔑的笑声,嘲讽——“你认为是你自己法力高强些,还是学校那些教书匠的高强?”
“我是没有这个闲工夫来教他,你愿意你可以自己去教。”
女人冷言相对——“省掉那些家庭教师的费用,听起来也很不错。我忘了告诉你,上一次魔药的补习帕西瓦尔又没有通过,我希望你在考虑要不要把他送离美国之前多想想为什么你的宝贝儿子记性差成这样。如果再这样下去,今年的圣诞晚宴我就不去了,我不想在我父母和兄弟姐妹面前丢这个脸。”
克雷登斯缓缓往前走,仔细地听着男人和女人的针锋相对。
“哦,对,你很忙,不过我很好奇,你到底在忙着什么?你是要勘察几个凶杀现场,还是要处理几次紧急危机?对,请家庭教师的钱可以再给你省下来多雇几个女佣,好从你那成山的珠宝里面替你节省十分钟,挑出今天要佩戴的首饰。”
男人毫不示弱,一句句反问字字珠玑。
“你别忘了,你可从来没考虑过家里的收支。你父亲留下的烂摊子我还得收拾,我倒是想知道如果没有我替你遮着掩着,没有我们家替你打点关系,你究竟过多久会成为案发现场的受害者躺在血泊里。你考虑过吗?不,你当然没有。你除了你那几具宝贝尸体以外,你什么都不在乎。”
“你可以试试,你现在就去试试。你看看没有你,我会过得怎么样。看看没有你们家的人指手画脚,我现在又该在什么位置。我会开香槟庆祝的——我告诉你,我亲爱的夫人——我会的。”
气氛安静了几秒,只有轻微的杯底撞到桌面的响声。不知道是两个人哪一个一口喝干了杯子里的水,再狠狠地将杯子拍在台面。
两个人争吵的声音都很克制,语言虽然咄咄逼人,却似乎仍然不想让多余的人听到——比如,不想让他们的孩子听到。
克雷登斯继续往前走着,他的脚步很轻也很慢,他需要时间辨析自己身在何处,而所知的信息告诉他——争吵的男女大概就是帕西瓦尔父母。
克雷登斯没有父母,他体会不到父母的矛盾给孩子会带来多大的影响。但他隐隐觉着这一定是非常不好的感受,否则为什么谁都说夫妻争吵要规避子嗣。
但当他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却有点惊讶。
因为他们的孩子就坐在椅子上,面对着一本摊开的书。夫妻两个并没有规避孩子,而是当着孩子的面,数落彼此不是的同时,夹带着对帕西瓦尔的评判。
那时的帕西瓦尔大概只有七岁左右,却也因父母的话羞愧得满脸通红。
克雷登斯忽然觉得父母之间的吵架不重要了,因为与父母当着他的面指出他的资历平平,以及为他将何去何从争论不休相比,夫妻之间的矛盾确实已经算不上什么。
他很为这个孩子难过,但孩子并不难过。
帕西瓦尔似乎有点生气,于是捏了捏羽毛笔,咬了咬牙,目光微微抬起一瞬,又垂在书本上。
克雷登斯走到帕西瓦尔的旁边,看着孩子悬浮在羊皮纸上的笔尖。
笔尖骤然落下,在羊皮纸上晕开一滩墨渍。
帕西瓦尔用笔划过书本上的字句,却没有控制自己的力道。
笔尖戳破了纸张,在划动的刹那似乎还有火花闪动。
“……格、格雷夫斯先生?”克雷登斯轻声唤道。
可他话音刚落,突然有一股巨大的力道拽住克雷登斯的衣襟,在他即将伸手触碰桌上纸张之际突然将他往后拖了半米,让他稳稳地待在房外。
大门“砰”地关上了。
克雷登斯猛地抽吸一口凉气。他有点重心不稳,晃了几晃才站好。
“……再来吧,我没守住。”帕西瓦尔捏捏眉心,轻轻叹了口气。
克雷登斯垂下头,想了好一会才鼓起胆量问——“那两个人……是、是您的父母吗?”
帕西瓦尔没做声。他只是更用力地捏着眉心,把手松开时眉心甚至出现了一点点红印。
他真的不确定让克雷登斯训练自己是不是一个好主意,虽然他可以信任克雷登斯,但他仍然不希望自己在乎的人对他产生看法。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地呼出来。
现在不该想那么多,只要他集中注意力,克雷登斯便什么都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