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琰和梅长苏都不是什么拘谨的人,然而平日里受的拘束却太多。原本梅长苏已经可以功成身退,金陵里也没他什么事了,可是就像他说的——耽于情爱,无趣至极。借了个假死的名头在外面跟他瞎混了两年,身体渐渐养了起来,还是熬不住心里那点事儿,不等人找着,自己就乖乖回去了。回去之后这三年,成天就住在那个鸟笼似的皇宫里,虽然能天天看到萧景琰,也不能就说日子多么舒坦。
蔺晨刚带着飞流把他抓出皇宫的时候,梅长苏跟他说过现在就住在养居殿旁的一个偏殿,离各处都很近,还算方便。也能想出宫就出宫,想进宫就进宫,大体上还是挺自由。不过蔺晨猜想,他作为皇帝陛下最看重的人,后宫那些个妃嫔估计也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看,只是按他的性格,他彻底懒得搭理这些事罢了,反正也牵扯不到,与他无关——但是多多少少肯定会有些不方便。倒是听说那位皇后是个温良本分的厚道人,总不至于还敢给他什么气受。
那个萧景琰就更不用说了,天天面对一堆奏章和木着脸只有两个表情的大臣,恐怕没毛病也得被憋出毛病来。这次难得出来,蔺晨就打算带他们好好见见这些高谈阔论的人,好歹也能多敞开心扉,疏解一下心里闷着的一口气。也叫这个萧景琰多沾染一些尘火气,免得庙堂之高居久了,也变得不食人间烟火,那这皇帝当得也真是失败。
那员外甫一进门,就忙招手唤来侍女,要她开始上菜。
一行四人加了此处主人便拐进了饭厅,饭菜正一道一道摆上来,鸡鸭鱼肉都烹饪得很是精致,还有粥面点心,全都是姑苏本帮菜。
姑苏和金陵挨得很近,这时萧景琰许诺的一月之期也还仅剩三四日,一行人只好慢慢往回走,再回金陵前到姑苏逛一逛。虽说相隔不远,此处的菜和金陵稍有不同,从口味到烹饪习惯都不尽相同,金陵菜式更加醇厚,而姑苏菜式则相对要甜一些。萧景琰刚夹起一块松鼠鳜鱼放进嘴里,就微皱起了眉头。
“萧公子可是觉得吃不惯?”老员外看他这样也不生气,笑呵呵地问。
“没有,只是有一点……”
“哈哈,老夫明白。你们金陵人不太习惯我们姑苏的这个甜味也是正常。不过几位是金陵来的客人,来到了我姑苏自然是要尝我姑苏最特色的菜。别的我不敢打包票,光这一桌菜,那我可以说是非常地道,保证纯正的姑苏口味。”
梅长苏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反倒觉得清甜爽口,很有味道。咽下一块鱼冻就对老员外道:“我这位朋友,向来吃习惯了粗茶淡饭,自然吃不惯这些精巧的食物。”
梅长苏是在暗指萧景琰在军营时,肯定是吃不到什么好东西,大多时候都是干粮充饥。
老员外一愣,随即又笑道:“莫不是觉得腻了?”
萧景琰摇摇头:“多谢员外,这些菜都很好吃。”
老员外却明白,看了看萧景琰并没有动几次筷子,叫来一名侍女,悄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就让她离开了。片刻,适才离开的那名侍女就端了一碗茶和一小碟浅黄色的黏稠液体过来,放在萧景琰身前。
萧景琰疑惑着,一旁的蔺晨就先解了他的惑。
“这怕是老兄制的木樨清露吧?”
老员外笑着点点头,道“我看萧公子胃口不太好,让他喝一碗木樨茶,既能解腻,又能舒肝开胃。”
萧景琰忙起身道谢,梅长苏也笑吟吟问:“原来这就是木樨清露,听说极为难得,就这么给他吃了,不会可惜吗?”
“好东西就是该给需要的人用,若放置不用,那才可惜呢。”
之后又在姑苏城里逗留了两天,萧景琰一算,一月之期将至,不得不快马加鞭赶回金陵了。梅长苏想了想,还是决定同他一起回去。
“我若不在你身边,怕你又做出这样不知分寸的事来。”
萧景琰自然满心欢喜,忙携了他的手将他拉进怀中。
蔺晨则捂住了飞流的眼睛,抬头看天上的大雁。
也亏的是萧景琰离京前布置周全,这一个月竟完全没出什么茬子,各省各部运转良好,朝政上的问题言侯也带的极佳,皇后管理的后宫一派宁静,梅长苏也不由得松了好大一口气。只是这一个月堆积了大量奏折,虽然不紧急,可也是要一份一份看完的,萧景琰也不得不每日挑灯夜战加紧阅批。
梅长苏看他每日辛苦,未免有些心疼,便帮他一起阅批,只是每每到了晚间,都会被萧景琰率先赶去睡觉。
“你身子弱,还是不要这样劳神了。加上现在时节不好,天气愈发凉了,夜晚露重,你该早些睡才是。”说罢将他打横抱到床榻上,为他细心脱去外衣和鞋袜,又掖好被子,才又退到外间去看奏折。
只是看了没有多久,就感觉肩上被披上了衣服。一回头,就见梅长苏静静立在他身后,旁边还有一个抬着托盘的侍女。
梅长苏从托盘上抬下一碗尚还在冒着白烟的茶。
“熬夜伤肝,我特地向老先生讨来的配方,桂花好找,只是这工艺繁琐,今天才制出来。我还没吃过,你替我尝尝可好?”
哪怕萧景琰不用尝,也知道定然是甜蜜可口,香妙非常。
待侍女撤走了碗盘,梅长苏缓缓坐下,学着飞流的样子偎在萧景琰身旁。
“这里有火盆,你看着你的奏折,让我睡会儿。”
萧景琰扳过他的身子,很轻柔地在他额头上吻了一吻,才轻轻回道:
“好。”
「木樨清露:取新鲜桂花,充分发挥烧酒锡甑、木桶减小样,制一具,蒸煮香露。舒肝顺气,开胃解乏,制法辛苦,极为难得。非诚心不可得。」——《皇太后的珍馐手札》。
注①:实际上是李白儿子的名儿。《北平无战事》里崔叔的儿也叫这个,我挺喜欢就借来用了。顺便写萧景琰穿便服的时候我就想到方孟韦小警官穿着那件儿白色短袖的样子,非常美ww
注②:你们都不点想看啥食物,我只好顺着从书里挖了。这次还是《红楼梦》里头的。
解语生香传之「燕窝碧粳粥」
秋天一过,这再繁茂的地方也避免不了迅速萧条下去的命运,夏虫秋叶早被桀桀逡巡着的风带进了末路。各宫妃嫔早都紧闭了门窗,只要能不出去就不出去。皇后也体谅她们,自从入了十一月,就很少请嫔妃到正阳宫。
近段日子时气不太好,天气越来越阴冷,白日里那天光总是惨白惨白的,想来也快要下雪了。这雪要是下下来,也许还能回暖一些,就是这将下未下的时候最是要命。空气里湿气饱胀,压得人非常难受。
别说梅长苏的身体有些受不住,就是萧景琰自己,也很怕这样的天气。
本来凛冬将至,萧景琰早就吩咐了下人们在梅长苏的住处布置了许多火盆,用的都是最好的木炭,少有烟尘——虽说这几年他安心养着,身体早就不像从前那样糟,可到了天冷的时候还是会发寒疾,即使能不危及生命,也难捱得紧。所以到了冬天,萧景琰必定是要他日日在寝殿里待着,尽量不许出门受风的。
梅长苏知道他担心,也就不与他争辩这么许多,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不出门就不出门,每日开窗透些风仔细不要着凉就好。庭生也常常会带着伯禽一起来看他,想来是怎么也不会无聊的。
只是这一番……梅长苏倒是被保护得很好,萧景琰却受罪了。
“今日可能起得来床?”梅长苏轻轻掀开帘帐,抬手让奉旨太监下去,自己半坐到萧景琰的床边。
“可……可以!”萧景琰咬咬牙,努力想要支起身体,最终却还是倒回床上,面上的表情更痛苦了几分。
“请静姨来看看吧,总这样也不是个办法。”梅长苏满脸的忧心,“若不愿意麻烦静姨,召太医来也是好的啊。今日就别早朝了……实在不行……让言侯将朝臣们今日所论所请报上就是,你还是休息一日吧。”
“不行……”萧景琰又支起了两只手肘,死撑着想要起身,还是失败了。
梅长苏皱了皱眉,索性站起身朝外面的奉旨太监吩咐,让他去告诉朝臣们今日休朝一日,再去宣召太医。
“你……你别担心……这两年都这样子,老毛病了,我缓一缓就好。太医来了,多半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捱着。”
“一直捱着哪受得了呢?好歹让太医施几次针,再喝两服药下去,总归能舒服一些。”
“别费心了,我能捱得住。前两年就请过太医了,说是根治不了,那就算了,不麻烦了。”
梅长苏瞧着萧景琰难耐至极的模样,禁不住轻轻叹了口气。伸出手去抚住他满是虚汗的额头,细细擦拭干净。本想说些什么,还是闭了嘴,又把萧景琰的被子往上掖了掖。
“你啊,这也要愁。”
梅长苏白了他一眼,握住了他的手。
萧景琰今年已是不惑之年。
本来四十不惑,并不算老,也还是壮年时期。尤其他保养得宜,也没有什么不太好的习惯,身体大体上还是很好的。只是再好的身体也终归会有些小毛病,比如像现在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