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不是不会武功。好歹我以前也是能和你打成平手的,寻常小毛贼怎么可能伤得了我?”
“怕就怕不只是寻常小毛贼!”
“若不是寻常小毛贼,那我多带一个战英也没用啊。况且我这是微服出巡,只要不惹事,谁会来对我怎么样?”
“那也……”
“哎呀你就别担心了,我来都来了,现在回去也来不及了。”
“我不是说了,我不日即归。又不是不回去了,你何必着急出来找我?”梅长苏觉得实在拿他没办法。
萧景琰一脸无辜,双手一摊:“谁说我是来找你的?你连你要去哪都没告诉我,你让我去哪儿找你?我刚刚不是说了,好巧。”
梅长苏无奈地叹了口气。
萧景琰咧嘴一笑,转过身去对着一直在旁边抱臂看热闹的蔺晨:“蔺公子,咱们今日相逢即是有缘,不介意同游吧?”
蔺晨幸灾乐祸地看了一眼显然很是头疼的梅长苏,抑制不住喜上眉梢,高高兴兴点了点头:“当然不介意。”
直到真的跟了梅长苏他们一同游玩,萧景琰才觉得他这一趟是来的对了。
自从梅长苏回来这么些年,一年中少说有七成时间是同他日夜相对,他本以为早已摸清楚他现在的脾性,素日里也能找到门路哄他开心。如今出来这一遭,却发现他在外的脾性和在宫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同。在皇宫里头,有他陪在身边,虽然也能开心愉悦,却多少有些压抑了他的性子。
此刻只有蔺晨飞流这样极熟悉的人和最亲近的萧景琰在身边,放眼望去都是世界之大,天高路远,毫无束缚与拘谨,梅长苏也带了几分素日没有的潇洒飘逸,自在随性——和当初的林殊也相去不远。
年少时期,萧景琰和林殊情投意合时,也曾想过什么时候他们不用被委派军事任务,不用再听从各种调令,也一定要一起出来见识一下大梁国境内的这些大山长河,红情绿意。可惜世事难料,一直也没能闲下来,又经历了这许多波折,不得不说是遗憾。
而今终于有机会能携手同游,梅长苏虽微恼于萧景琰的自作主张,内心里却也是觉得欣喜的。这也算是得偿夙愿,机会难得,即使不是只有他们二人,也已经很是满足。更何况蔺晨这人吧……其实有他在一旁,也非常有趣。
蔺晨不像他们俩,自小就生长在江湖之远,又生的一副活泼爱玩的好性子,国内的名景十有八九他都去过。一出了金陵就如鱼得水,一路上滔滔不绝向他们介绍各处美食美景美人美酒,一刻也闲不下来,净拣了最有趣的说。萧景琰和梅长苏往往就静静听着他说,时不时插一两句见解,又起了性子顺着他的话去寻那些美食美景美人美酒,好不快活。一路走过大街小巷,三个男子一个大气沉稳,一个玉树兰芝,一个风华俊逸,再加上一个身法奇绝的孩子,怎么看也是一道景。
梅长苏是熟悉他的性子的,可是萧景琰从前从来没有这样的机会能和蔺晨畅谈。这次发现蔺晨也是见识深远,心下也很为梅长苏回来前那十多年身边有这样不凡的好友作陪而庆幸。
“还好你那时结识了蔺晨,不然我都担心你心里气闷,没有人开解。”萧景琰面上噙出笑意,对梅长苏温柔道。
“可不是!我跟你说,他那十几年都没怎么笑过,每天就知道板着一张脸。动不动就‘景琰’长,‘景琰’短的,我也不知道他是为大事担心还是就是害了相思病。”
“蔺晨!”梅长苏斜睨了他一眼。
“哦?小殊那时常提起我吗?”
“差不多一天八十次吧。”
“这么多?都提我什么啊?”萧景琰奇了,一天八十次,那都得说些什么才能说出这么多来?
“哪有那么夸张?你别听他胡说。”梅长苏抿起嘴淡淡道,“就是筹谋的时候,会提起你被调派到了哪里,在朝中又是什么地位。怎么可能一天八十次?我有时一天也说不上八十句话。”
“就没别的了?”萧景琰有些失望,不死心地又追问了一句。
“别的?你还想要别的什么呀?”梅长苏也笑看着他。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别装傻。”
梅长苏但笑不言,反倒是蔺晨给自己斟了一斛酒,替梅长苏回答:“有啊!我说你们这些被世俗情爱所束缚的人就是无趣,倒不如我这个闲散之人,心无定向,反而自由自在。你真是不知道,长苏那个时候啊——”
萧景琰看了一眼梅长苏,见后者只是忙着喝茶,面颊边有极淡极淡的红晕。心下了然他定是说过什么羞人的话,又见他似乎并不打算阻拦蔺晨,登时就起了兴趣。
“他那个时候怎么了?”
“蔺晨,你不是说这家茶肆的顾渚紫笋是上品么?我怎么尝着和寻常浙西茶也没什么区别?”梅长苏举着茶杯晃了晃,很是嫌弃的样子。
“这可是这城里最好的顾渚紫笋了,都是挑湖州来的新茶,你还挑剔。”蔺晨提起嘴角看了看他,又回过头去继续说:“长苏这是不好意思了。我告诉你啊萧公子,长苏有一次在廊州总部巡视的时候,看见一个背影很像你的下属,这家伙居然马上就跑过去了,最后意识到不是你的时候好一番失望。这件事,可是一直传为佳话。”
“只有你一个人记着而已。”梅长苏白了他一眼,“看着像景琰我当然要确认一下。”
“那也不用那么激动吧?我看你迫不及待的,跟要见情郎的大姑娘似的。”
“什么大姑娘?乱打比方!”
萧景琰笑眯眯地问梅长苏:“那你发现不是我,是什么想法?”
“我能有什么想法?不是就不是呗。”
“真的,不失望?”
梅长苏提起嘴角“呵”了一声:“我为什么要失望?”
萧景琰挑了挑眉,不答他的话。
蔺晨看着这两人的模样,又支不住大笑起来,直笑得周围人都朝他们侧目才略略止住,喘道:“所以说你们这些沉湎于情爱的人最是无趣。一个胡搅蛮缠,一个口是心非,真是无聊透顶。想什么就说什么呗,你二人都已经这般亲近,还有什么好害臊的?情动起来的时候你们害臊过吗?还是怕我在旁边不好意思,既如此那我就先走了,把这里留给你二人慢——慢——缠——绵——”
“蔺晨!”梅长苏低声喝道,可是面上已经被他说得嫣红,只得低着头。
蔺晨抚掌,看了看眼神躲闪的二人,慢条斯理开口:“雨已经停了。你们还要不要多温存一会儿?若是要,我马上就走,绝不打扰你们。只是这名满天下的花展……嘿嘿——”
梅长苏和萧景琰这才想到了正事,忙收了心神吩咐了店小二来结账,急匆匆同蔺晨一起出了店门,就见飞流已经抱着手在门外候着了。
这次跟着蔺晨逛到了姑苏,多半也就是为了这一桩美事。
如今正是秋风猎猎,雁阵惊寒的时候。前朝诗中有云:“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就是像现下这般萧索寂寥,清冷肃杀的深秋时节,才正好来瞧这秋菊傲霜。
蔺晨的好友遍布全天下,三教九流,各方各面都能想到说得上话的人。他与各处游医坐论对谈过,与烟雨巷的红袖把酒赏月过,与文人雅士诗尽风流过,也与江湖侠客展剑抒怀过,不知从何处又结识了这样一位员外。这员外是个雅人,惯爱养殖照看各种菊花,也舍得花大价钱去四处搜罗来新的品种。这样摆弄了二十年,竟是把整个后园各处都摆满了菊花,秋风高起之时菊花竞相开放。主人也慷慨,到了秋天就常常摆出他的心血供人赏玩。
蔺晨前些日子特地遣了飞鸽传书过来,告知老友他们将来拜访。主人自然欢喜,今日特地关了园门,专门招待他们四人——飞流自然是被重点叮嘱过了无数遍,不许摘花,还一副不太情愿的模样。
萧景琰和梅长苏之前听蔺晨说起已觉得不凡,今日一见才始觉震撼。
这园林院落本就建的独具匠心,玲珑精巧,再一路铺上各色菊花,菊株林立成片森严似墙,疾风只扫去了花瓣上的尘土,刚刚停下的雨这会儿又下了起来,不过只是毛毛小雨,涓涓如丝,倒把这一片菊林笼在了一片朦胧薄雾中,花朵更显得光华四耀。
菊林远景壮观,近看却是千姿百态。看花瓣,有的像金钩,有的像彩带,有的像丝线,有的像鱼鳞;看花朵,“紫袍金带”红黄衬映,“金钱菊”遍洒金星,“粉面寒枝”英姿飒爽,“一捧雪”洁白如霜。各色花朵一簇簇似孔雀开屏,一团团像烟花迸放。看“金毛狮”长发蓬松昂首傲然,“黄魁龙”摇头摆尾张牙舞爪。时有劲风袭来,整个菊园就震荡起来,仿若是披鳞带甲,龙腾狮舞。
“好一个‘风刀霜剑严相逼’!”梅长苏赞叹,“在这风霜里还真是大放异彩,在下实在是敬佩。”
主人听到夸赞,哪有不开心的?当下就笑眯眯地抚着胡须,将四人引进阁内。
这位员外十分和善好客,这一回带他们到此处,也是蔺晨的一点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