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琰年轻时候是领军作战的将军,打过大大小小无数场战役,斩帅夺旗样样都能做,那也是刀山火海,血雨腥风里摸爬滚打过的人。那时候仗着还年轻,什么都不怕,受了伤用粗布一绑继续作战,也没去想顾忌什么。然而随着年岁渐长,年轻时候不注意保养身体落下的一些扎了根的毛病都跑了出来,把人折磨得痛苦万分。
萧景琰就是那时候战场上负了伤,也没彻底治好,隐隐埋下了顽疾,每到这样阴冷潮湿的日子里,受伤的那几处就会狠狠作痛,针扎似的难熬。
有时候痛得整夜整夜都睡不着,连带着梅长苏也跟着睡不好,心疼得不行又毫无办法,只好陪着他一点一点地熬。萧景琰本来每天睡得就晚,这样一来就更没法休息了,他又怕梅长苏也不能休息,所以旧痛复发的日子,他向来是一个人就寝的。
梅长苏也知道他的心意,可是他一个人耐着更是难受,又知他肯定也不会去打扰皇后妃嫔们,当下也不管不顾,只要他复发了旧痛就好好陪着他。好歹能一起说说话,聊聊天,搂着他给他顺顺气,也许能舒服些。
也就是这两年才出来的毛病……萧景琰握紧拳头,又熬过一阵痛楚,脖颈里,额头上,后背上冒出的冷汗早已把寝衣彻底濡湿了。
萧景琰浑身犯疼,梅长苏心里头也跟着犯疼。竟是完全忘记了萧景琰这会儿经受的疼痛跟他当初万虫侵身,冰火交替,又削皮碎骨的疼痛哪里能相提并论?细算起来,怕是连万一也比不上。他都凭一己之力扛下来了,萧景琰这个又算什么?
至少他这会儿还有力气能与他说话,还能靠在床上对他露出显得有些虚弱的笑,还能握着他的手安慰他莫要担心。
“你衣服都湿透了,湿湿的透进身体里又要难受,先起来换件干的。”说罢就扶着萧景琰慢慢坐起身,耐心为他除下上衣,又从柜子里找出一块干爽的布帕,为萧景琰一处一处擦拭干净身上的汗液。
许是常年在外行军,如今饮食也注意不会过度的缘故,萧景琰身上倒还没有一丝肥肉,照例像年轻时一样精壮。梅长苏仔细擦拭了每一寸皮肤,修长的手指握着轻柔的帕子,浅浅划过萧景琰的上身。从他厚实的肩膀再到壮实的背部再到有力的腰间,紧接着转到腹部,胸前,锁骨,肩窝,手臂,又从上到下回到腰间。他做的驾轻就熟,一丁点也没有迟疑。因为这是他最熟悉的人的身体,哪怕在黑暗里,闭着眼睛都能找到他身体的每一处。之后,才起身找来一件新的寝衣。
“这一件……是皇后去年做的吧?”萧景琰轻声问道,“我还没穿过几次。”
“人家给你做的,我哪知道?”梅长苏又仔细把衣服给他套上,一颗一颗扣好扣子。
“裤子也换了吧。”
萧景琰乖乖躺下让梅长苏给他更衣,梅长苏先是细心地把被子拉上去了些,遮住了他的上半身以防他受凉,才又帮他换好了裤子。末了,一点一点摸了他身上处处都干爽着,才放下心来。
“现在好些了吗?”
“比昨夜里好多了。”萧景琰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精疲力竭勉强扯出一个微笑看着梅长苏,眼里盛满了心疼,“让你担心了,小殊。你看看你这几夜都没睡好,眼窝子都青了。”
“什么话?”梅长苏也回他一个笑,“我倒还记得我着了病的时候,你也是这样日夜守着我,如今换我来照顾你,你该庆幸才是。”
“我自然是庆幸的。曾经名扬天下的赤焰军林少帅,还有而今万人敬仰的江左盟梅宗主亲自照顾我,就冲着这份盛情,我就是再难受,也想多病几日。”
“又在胡说,你要是再病几日,别说我了,你那些朝臣都得要闹翻天了。还不赶紧好起来?”边说还边揉上萧景琰最痛的一处,以适宜的力道按压着,也不知道能不能缓和一点,不过也算是有个心理作用。
“你别辛苦了,昨夜你也被我闹得睡不好,我这会儿没那么疼了,难得不用早朝,”萧景琰哑着嗓子开口,“你再陪我多睡会儿。”
“好。”言罢又让太监多送了两个火盆进来,自己除去外衣,裹进被子里,伸手紧抱住了萧景琰。
“真好。”
“什么?”
萧景琰把梅长苏搂的更紧了些,轻轻蹭了蹭他的颈窝。
“我说,你在身边,真好。”
萧景琰如今是皇帝,可以说是这个国家地位最高的人,可也是烦心事最多的人。大到家国天下,小到宫内琐事都要麻烦他。纵然外有得力的股肱之臣,内有体贴的贤惠皇后,也不可能完全替他分忧。好在梅长苏陪在他身边,毕竟是此生挚爱,光见到他就喜悦了。而梅长苏知道他辛苦,时时想些不逾矩的办法帮他解去了大多愁事,倒还让他这个皇帝当得舒心了许多。
本来他刚刚回来那年,西宫里都晓得陛下心里那个苏先生回来了,还住在陛下的寝宫偏殿,多少是有些不忿的。一时间什么分桃断袖,妖言惑主,不知廉耻之类难听的话也悄悄在西宫里流传开来。虽然柳皇后极严厉强硬地压下了这些流言,还下了旨意说日后谁再这么说苏先生就等着领重罚,心里也未免会有些在意。皇太后携了她的手,和和婉婉地与她谈了一下午,皇后才大气地笑着回了正阳宫,当夜就亲自带着人来与梅长苏长谈一番。
过了一些时日,看见两年来一直闷闷不乐,从未真正开心过的萧景琰自从苏先生回来之后竟是愈发开朗活泛,大笑的次数也变多了,也终于彻底放下心结。心里对梅长苏只剩下了满怀的感激与敬佩,旁的,是一点儿也找不着了。
难得不用早朝,又有梅长苏躺在怀里,萧景琰好不容易算是睡了个安稳觉,一觉睡到巳时过,才悠悠转醒。即使有言道:一日不睡,十日不醒,也觉得精神头好了很多。
不过他醒的时候,梅长苏还闭眼睡着。
想想也是情有可原,这几日他是劳身,而梅长苏是劳心,其实比他还要累些。他眼窝下的青黑愈来愈浓,萧景琰看着都觉得不忍。这会儿也不叫他,让他多睡一会儿。
只是这闹了好几日他都没休息好……只怕这雪一下……难免又要生一场病,这可如何是好?
梅长苏的面容清雅浅淡,鸦鸦的黑发散在枕边,面色白净,唇如点朱,轮廓不如林殊那么深,这安稳睡着了也是一副恬淡的模样,甚少有表情。萧景琰想起从前的林殊,在他身边睡得倒是深沉,只是梦多。有时也不知道梦见了什么,睡着睡着突然就嬉笑起来,看着又像是没醒。醒过来问他梦见了什么,也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梅长苏就不同,他从不会睡着睡着这样笑出来,可现在看着他的睡颜,也知道他心里定然是高兴的。
“喜……喜欢……”萧景琰定定看着怀里的梅长苏,忽然看他双唇微启,似是在说梦话。
“喜欢谁?”明知是梦话,萧景琰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这一次梅长苏似有所觉,竟顺利回答了他:“喜欢……你……”
萧景琰眉开眼笑,悄悄吻上他的嘴唇。
这一次,梅长苏可没有又睁开眼睛说他偷袭。
又过了几日,这隆冬已至,时气又冷了好几分,终于等到了万顷同缟,玉树琼华,鹅毛纷扬,大雪封疆。这雪一落下来,萧景琰身上的旧痛也就好了不少,也没再有之前那样疼痛难耐的时候,梅长苏陪他睡了两夜,看他彻夜安稳无虞,总算是放下心来。
一转眼又是一岁将过,眼看着就到了腊八。民间尚有吃粥祭神的习俗,这皇宫里当然也要热热闹闹的。如今还只有伯禽一个皇子,加上一个义子庭生,自然是受的万千宠爱。皇太后宫里做的腊八粥和糖花生可是很勾引人,一到腊八这日,小伯禽一大早就自己往皇太后宫里跑,就跟奶奶讨零嘴儿吃呢。
梅长苏自然也是要亲上门去道一声贺,过了腊八离新年也就不远了,又是一年过去。
到皇太后宫里的时候皇后和伯禽都在,小伯禽一看见他,就很开心地跑上来,把手里的花生酥糖递给他吃。
伯禽今年才五岁,正是最活泼好动的时候,平时又常得梅长苏提点关心,自然是记得他。可惜梅长苏的手臂还是没什么力气,抱不动他,只能开怀笑着蹲下身来与他平视,被小伯禽“啪叽”亲了一口。
皇太后和皇后看着也笑得合不拢嘴:“伯禽倒是很喜欢苏先生,日后伯禽的功课我这个当娘的就不用愁了,有苏先生这样的老师,那真是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福气。”
“皇后娘娘谬赞了。”梅长苏朝他们各自行了个礼才道,刚坐下侍女就送上来一碗腊八粥。
“静姨的手艺真是愈发得好了,这腊八粥闻着比我小时候吃的还要香。”
“你小时候可比现在要挑剔,你太奶奶那里的吃食都不一定全看得上了,那还看得上我这里的?”皇太后笑道,“那会儿阖宫上下就数你最金贵,成日里闹腾完了还处处都有好东西准备给你吃。”
“怎么苏先生小时候,很调皮吗?”皇后好奇地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