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发生的,是一辈子都没见过的奇异景象。
仿佛是转瞬的工夫,少年的身形已经变得模糊起来,非要形容的话,只能说是“融化”了。
但他并没有消失。明明还看到他反手散开了束着的长发,然后不知怎么的,一团庞大的、白亮的光刺得人睁不开眼来。
白光笼罩的是一只神奇而美丽的动物。身形介于鹿和马之间、额头生着一支银白色鹿角,而纯白的身体上,似乎还有变幻莫测的淡紫色花纹。
在这个世界里、就算是三岁孩子也会认出的神兽、麒麟。
守卫们、以及闻声赶来的一些士兵,带着惶惑如梦境一般的心情跪伏在地上,聆听着麒麟的声音。
“派人去请月溪大人。我会在这里等他。”
作者有话要说:
欺负花花好开心!(揍……
第206章 【番外】山之华,月之芳(九)
鹰隼宫里的气氛很凝重。
关于庸县传来的消息,最后还是确定为可信的,但这不代表就可以令人接受。
“蓬山公还没有经过升山的仪式,就回到生国,这样的事从没发生过!”
“指名让王上前去会见,这未免太狂妄了,就算是蓬山公也……”
“据说公的身边,有一名行凶者,已经被庸县扣押了……”
“公怎么会和这样的人一路?”
“而且,听说公对庸县处理这件事表示很愤怒……”
“就是为了这个要求和王上会见的……”
“该说是任性呢还是……”
诸如此类的话在朝臣中间传递着。
宝座上的月溪一时没有开口。
作为芳国实质上的国君,月溪认为这三十年来自己都称得上胜任愉快。国家总有这样那样的问题,而且因为土地贫瘠、人口也稀少,一直比不上其他大国那样富庶。
至少,前王仲鞑那种苛政带给人民的阴影,可以说已经消除了。相当宽松的律条令人们不必再担心做错事就会丢掉性命,从社会到朝堂的气氛也都转变了过来。
——所以才会在朝会上肆无忌惮地议论蓬山公吧?
月溪忍不住暗暗苦笑。
一直在想,当象征芳国天命的麒麟出现之后,会是个什么样子。
不得不说的是,哪怕背负着弑君的名声,这些年来,也会忍不住想像,被麒麟认可的事。
当日被祥琼公主斥责的情景,总是在脑海中回荡。
然而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
对公主有愧也好,认为自己是窃居王位的篡位者也好,在内心深处,还是会渴望着被承认吧。
希望有人告诉自己,这一切都不是违背天命的一厢情愿。
但就像朝臣们所说的,这位即将成年的蓬山公,似乎具有执拗的任性。
真是令人不安啊!
“准备一下……”
“……也就是说——王、王上!”还在纷纷议论的朝臣突然目瞪口呆,“您不会是想……”
月溪则从宝座中站起身来。
挺拔坚毅的身姿,和三十多年前手持冬器闯入鹰隼宫斩杀仲鞑时,几乎没有任何分别。
那一次同时被杀死的,还有王后佳花、和经历了两任国君的峰麟。
“我将前往庸县,与蓬山公会面。”
月阴之朝的王上这么说道。
·
身体非常沉重。哪怕不移动也能感觉到那种撕裂般的痛苦。
因为如此,花满楼的意识一直恍恍惚惚的,仿佛这一点、那一点的碎屑,在虚无之海中散落着,没法完整地拼起来。
是……死了吗?
又觉得不大可能。如果死了就不会感受到疼痛了不是吗?
“峰……麒……”
下意识地念出这两个字,花满楼才想起自己忘记了什么。
是不是昏过去了呢?在笞刑之后?
隐约记得是回到囚室里了,峰麒也还在床上躺着。
为了不让血腥气伤害到峰麒,所以把他盖着的被单也拿了过来,一起裹在身上,躲到最远的角落里。
然而现在,自己是躺在床上的。
准确地说,因为背上有伤的缘故,是俯卧在床上,身上似乎还盖着被子。
也不是那张冰冷的木板床。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峰麒在哪里?
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花满楼不禁紧张起来,意识也清醒了许多。
说到底,峰麒是为了帮助自己回到家乡,才卷入这些事件的。所以花满楼认为自己应该负责。
侧耳倾听之下,屋子里没有一点动静。隐约的人声应该是从门外传来的。
听不清在说些什么。就算听清了,恐怕也不解其意。
花满楼强行撑起身体,但剧痛马上就传遍全身。
手臂失力之下,不但重重地摔回床上,还因为失去平衡,整个人从床边滚了下来。
感觉到的已经不仅是疼痛,而是窒息。
眼睛……明明是看不见的,此时却觉得有许多非常明亮的东西在眼前飞舞。
还不是……死掉的时候啊……
想要知道峰麒怎么样了……
花满楼固执地想着。
·
房门打开时,月溪把峰麒推到了自己背后。
“公最好不要进去了。”
只凭这个举动,峰麒就已猜出屋内是什么情形,忍不住恼火地笑出来。
“所以月溪大人是认为,我应该对救了自己的人坐视不理吗?”
月溪只是叹了口气,自己走过去,把伤口渗血、但还支撑着不愿昏迷的少年抱起来,放回床上。
“峰麒……”
月溪的手被顺势抓住了。以伤者来说,力气大得异乎寻常,看来是带着某种决心。
“我在这里。”
峰麒毫不犹豫地走过去,将自己的手覆盖在花满楼的手背上。
月溪因此被放脱了。看着眼前两个年龄相仿、双手交握的少年,不禁露出苦笑。
“公最好是……”
“月溪大人、有在亲人生病的时候照料过吗?”
峰麒不客气地打断对方的话,目光却只停留在因为安下心而沉沉睡去的花满楼身上。
“什么?”
“如果是自己的亲人,就算被告知疾病可能传染,也会一心守在身边照料的吧?”
峰麒的语气变得平缓、悠长。
“我现在就是这样的心情。”
第207章 【番外】山之华,月之芳(十)
“我听说——”
月溪以这种方式开口,似乎想唤起峰麒该有的责任感。
“这名少年受了笞刑。”
既然国家已经不存在滥施刑罚的事,那么少年就是罪有应得了。
月溪并不想把话说得太直白,而且,他觉得应该相信蓬山公的智慧。
峰麒连看也没看他一眼,只是淡淡地点头。
“是的。当时我还在昏迷之中,听说他为了不离开我,自己主动选择以笞三百代替劳役一年。”
“以杀人来说,刑罚并不算重。”
月溪不得已地挑明了这一点。
然而峰麒仿佛正在等待他说这句话。
“月溪大人,是否知道死者是什么人呢?”
这一次,峰麒直面着月溪的脸,慢慢把话吐出来。
“我、从出生起就听说了月溪大人的事,也许这么说并不合适,但我不认为那种行为是‘弑君’……”
月溪不可置信地坐在那里,失去了任何语言和动作的能力。
在自己的想像中,那持续了数十年不断的狂想中,最多也只是得到了蓬山公的认可,听到麒麟在自己面前伏下身说出誓言……
明知道不该想但还是想了。
月溪一直是这样、以一位真正承受天命的国君的标准在衡量自己。
然而现在所得到的,比想像中更为荒诞。
身为蓬山公却说出这种离经叛道的话。
“如果说前王仲鞑那种名为正直、实为暴戾的苛政也算是顺应天命的话,我倒想说,月溪大人中止这种‘天命’的行为实在令我崇敬。”
说着,峰麒站起身,向月溪鞠躬一礼。
只是普通的礼节而已,但态度充满着恭敬。
月溪手忙脚乱地站起来。
“公、不要这样……”
“但是……”
随着这两个字,情势急转直下。
峰麒直起身体,目光中仿佛结满寒霜。
“只凭所闻的只言片语,就确定一个人有罪,这样的月溪大人,和仲鞑又有什么分别?”
被月溪率军斩杀的前王仲鞑,据说是个对人民的操守要求到偏执的人。
从偷窃少量财物要被处死、到在不合适的场合说了笑话也要被处死,其间也不过数年时间。
而仲鞑则宣称这是为了建立一个高尚的国家。
在决定担任国君的第一天,月溪就下令暂时取消了死刑,让惶惶的民心得以安慰,让人们可以放开手脚去生活。
但现在却受到了这种指责。
“公的心情,我想我可以理解……”月溪忍不住苦笑,“这位少年有着可贵的忠诚……”
“那名死者,是个山贼。”
峰麒这么简单地回答。
答话似乎与月溪所说的对不上,但两个人都沉默下来。过了一阵峰麒才开口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