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这一点我可以肯定。”
少年很明显地松了口气。
如果最后证明自己是“这边”的人，那之前的十八年又算什么呢？
父母、兄长、那些亲切的家人，就要一古脑地抛弃掉了吗？
“玄君，请问……”
想到这些的时候，花满楼觉得胸口有一股不可抑制的热流，就快要宣泄出来了。
“被选为王的人，可不可以主动退位呢？”
既然无意义地占据了这个位置，那就再让出来好了。
不是不牵挂峰麒的——也许正如玄君所说，是“王”和麒麟之间的羁绊——但始终放不下的，还是自己的世界和家人。
失去了那些的自己，就会变得像水中的浮萍，孤零零地随波逐流，找不到归宿。
所以还是退出的好。请峰麒重新选择——那么聪敏、明智、而又善良的峰麒，一定会找到比自己合适得多的人选。
比如，月溪大人。
似乎看出花满楼的打算，玉叶无奈地摇了摇头。
“不可以了……”
“虽然还没有正式录入仙籍，但经过麒麟叩拜，就等于受到了上天的认同。
“王是不老不死的仙人，也正因为如此，你之前的凡体相当于已经死掉了。现在的你，是经过转生之后的新的你。
“一旦放弃仙籍，王就会马上死去。”
“可、可是……”
被这一番话搞得目瞪口呆的花满楼，半天才找到了合适的词句。
“这对我很不公平不是吗？”
“这就是症结所在。”玉叶叹息。
“在这之前从未有过被选中的王者，不愿承担起这份责任。”
第210章 【番外】山之华，月之芳（十四）
“台甫不去见主上吗？”
月溪用这样的话向独自待在月华宫里的峰麒打招呼。
明知道是因为被选中成为王的少年表现出极大的反感，被玄君接入白龙宫里谈话，但除此之外也不晓得该怎么开口才好。
被深深卷入此事的三个人——花满楼、峰麒、和月溪——无法说谁的心里更好过一些。
相比之下，月溪反而显得超然了。
峰麒露出苦笑。
“在叩拜时被主上头也不回地甩掉的台甫，还算什么台甫？”
“主上……只是太紧张了。”
——毕竟还年轻，几乎只是个孩子。
月溪这样思忖着，又补充了一句。
“而且，也是第一次有真的来自昆仑的主上吧？”
“我不知道。”
峰麒突然变得有些烦躁，开始在窗前来回踱步。
“明明希望月溪大人成为王的！天命……究竟是怎样一种存在？”
一只手放在他的肩上，制止了他继续下去的焦躁步伐。
曾经拿着冬器、砍下前王、王后的头颅、又刺穿了上一任峰麟心窝的手。
但此刻却带有温暖坚定的力量。
“我早已说过，能得到台甫的肯定，我别无所求。
“我将护送主上和台甫归国，直到登基大典之后，再回到惠州去。
“啊……也许主上对惠州会有别的安排……”
似乎被最后一句话刺激到了，峰麒猛地抬头，盯着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月溪的眼睛。
“月溪大人、将留在蒲苏。”
·
花满楼走进月华宫的时候，能感到两道目光盯在自己身上。
峰麒……另一个、是月溪大人吧。
就算感觉敏锐也罢，自己仍然是个盲人。
一定会被人质疑的国君。
“主上……”
然而那个沉稳的声音先响起了，应该是在对自己行礼。
花满楼惶恐地伸出手，突然又停在半空。
“月溪大人？”
如果开口的是月溪，那么自己又是如何听懂他所说的话呢？
“王是有仙籍的，”月溪洞察地回答，“所以主上可以像仙人一样，通晓任何语言。”
“那就好……”
花满楼认真地笑了。总算可以避免被人蒙蔽这种事。
如果像上次那样继续给峰麒添麻烦的话，还不如自请退位的好。
“只是……想来问一句话……”
虽然没指明是问谁，但月溪明智地退后一步，目视着峰麒。
峰麒好像有些不情愿地走过去，犹豫着。
犹豫着要不要像从前那样，拉起花满楼的手。
但没有动。
花满楼则对这些细节一无所知。
“选了我做国君的这件事，峰麒是怎么想的？”
峰麒注意到，花满楼没有用“台甫”、或者“楚留香”——他新取的名字——来称呼自己。
一切像是回到初识的时候。
有一股莫名其妙的怨气从峰麒胸口升起来，令他忍不住哼了一声。
“既然是天命的指引，麒麟自己是不会有什么想法的。”
如果当真可以由自己作主……那么现在的王、理应是芳国真正的王者才对。
明知道这些不能怪花满楼，峰麒还是感到愤愤不平。
以及、自己也不晓得为什么的不安感。
对于这种情绪，花满楼一向能迅速地捕捉到。
然后心就沉落下去。
——原来峰麒对自己很失望。
——对天命选择这样一个人当国君的事很失望。
发现自己不再受到这个世界的语言限制所带来的那种微微的喜悦，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即便自己选择留下，也不会帮上什么忙。就像之前在芳国的时候那样，白白地陪了峰麒几天，但没有解决任何问题。
峰麒、还有月溪大人，他们才是懂得如何处理大事的人。
自己则什么都不是。
“那么，”花满楼苦涩地笑了笑，暗中却握紧了双手，“我会请玄君送我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老楚变成麒麟以后好像别扭了不少……
确实是老楚没有错，因为他总是想得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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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1章 【番外】山之华，月之芳（十五～十六）
十五
从出生起，麒麟就担负着选择并辅佐君王的使命。
选择君王、是依靠天启的指引，而非麒麟自身的喜好。
尽管如此，王的行动也是难以预料的。如果王做出与天命相悖的事，就称为“失道”，而直接影响到的则是麒麟。
患上“失道之症”的麒麟，很少有能够好起来的。
麒麟死了，王也会随之驾崩。于是进入新一个轮回，人民只能苦苦等待着蓬山的舍身木上结出新的麒麟卵果。
麒麟、就是这样一种生死都无法由自己作主的、悲哀的生物。
·
花满楼走出月华宫的时候，没有人阻拦。
毕竟已是得到麒麟承认的王上，而女仙们则大多对之前的冷淡心怀愧疚。
月溪望着那个寂寥的身影叹了口气。
“台甫……为什么对主上说那些话？”
“我说的是事实。”
峰麒漠然回答。
“如果有我选择的余地，我当然不会选一位昆仑来的少年，让人们在质疑他的能力之前、就质疑他的身份。”
“所以台甫是在生主上的气，还是在生自己的气？”
这一次，峰麒一句话都没有说。
“不该这样。”月溪喟叹道，“主上……是个善良的人，他的温柔，正是我一直期望带给人民、而又没能做到的。”
“你已经承认他了吗？”
峰麒带着点探究的目光，仔细打量月溪的脸。
“接受一个不满二十岁的少年成为新的国君，接受他山客的身份、还有他的眼睛……”
“台甫对主上太苛刻了！”月溪这样说道，声音之大连自己也吃了一惊。
与其说是在为那个被伤害的少年争辩，不如说想唤醒已经固执地走到死胡同里去的峰麒。
从感情上来说，月溪当然还是与和自己惺惺相惜的峰麒更近一些。
正因如此才不想让他痛苦，不想眼睁睁看着他把明明是亲密的感情变成冷淡、甚至是对立。
“现在的供王和景王，都是不到二十岁的少女而已，而且景王也是海客来的。”
“他太容易受到蒙蔽。”
峰麒抢在月溪前头这样说。方才所提到的不利条件，已经被月溪辩驳了两点，但第三点却是最关键的。
“所以呢？台甫打算怎么做？”月溪的脸色变得不满，语气也严厉起来，“要求我留在首都，是为了帮助台甫掌握实权吧？年轻的主上只需要住在宫里、当个傀儡就好了，反正是不会让他亲自处理政事的——这是台甫的打算？就因为天启没有落在我的身上？”
“啊……”
被冷不防揭穿了心事的峰麒不禁张口结舌。想不到当了三十年国君的月溪，洞察力竟然敏锐到这个地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