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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瓶邪]滚滚红尘 (Kuencar)


  每当解雨臣被批斗的时候,总有人看见她坐在最后边,瞧着解雨臣被批斗,解雨臣有时候精神比较好,还会对她笑一笑,可她不这样,她很害怕解雨臣对自己笑,怕得近乎神经质,她不是怕对方笑,她怕解雨臣被搞成神经病,怕他要自杀。一个每天都被摁着头生活的人,在她看来是不应该会笑的。
  七零年年底,霍秀秀再一次去看了解雨臣,她的手里揣着一张薄薄的纸片,上面用铅字印着谢觉哉的《浏阳遇险》。
  “我知道你没说谎,我找到了。”她讲,伸手想把纸片塞给解雨臣,人却忽然大哭起来。为了这个纸片,她连垃圾堆都翻过了,谁会想到她只是为了一张纸呢?
  解雨臣没有接,一手伸过去,把她按进怀里。
  这一天,离解雨臣被“打倒”刚好过去了一年。
  霍秀秀出嫁了,她一个人回到家里,把贴满了各色标语的解雨臣的家清扫干净。她要在这里等她的丈夫回来。她搬着水桶,挨个往贴过标语的地方擦拭,把浆糊的痕迹都擦干净,家里又像新的一样了。
  这以后,她没去工作,每天早晨天不亮就起来扫街。等日出了就缩回家里去,她害怕被别人看见,也害怕被小孩子嘲弄。
  一九七一年,本已“解决问题”的解雨臣再一次被打倒,连着他一起被批斗的还有霍秀秀,有人“揭发”了霍秀秀以前的营生,说她是给资产阶级卖唱的走狗。她的头发全被剃光了,脖子上挂了个牌子,被人群推着往前走,解雨臣就牵着她,两个人一起走。她一照镜子就哭,嫌自己难看,头像和尚一样;解雨臣就故意把头发留得很长,指着自己对她说,你当男人我当女人,也是一样嘛。
  他每次都要哄很久,霍秀秀才会笑起来,否则两个人都没法入睡。夫妻俩这个习惯就从那时起一直延续到了以后,从前如此,现在也如此。
  23
  凡事也许都会有征兆,但很多人都明白得太晚。
  一九七二年春,凉师爷被打倒了。有人揭发了他“反动派”的身份,等吴邪和胖子赶到街上时,发现自己根本接近不了对方,六合巷里里外外都被红旗和军装挤满了,巷子里头,刷着巨大标语的前边,横站着四五个将校呢。
  其中一个挽起袖子口,朝凉师爷打了一皮带:“说!蒋中正的金条在哪里?”
  凉师爷的两只手都被绑着,头垂着跪在地上,脖子里套着牌子,吴邪看得见,上边写了巨大的三个字:“黑五类”。这几个字大得他浑身骤然一个哆嗦,低声扯住胖子问:“黑五类是什么意思?”
  “反正,他们觉得有老凉在呗。”胖子啐了一口,“他娘的,老子们打完了江山让儿子捆起来打!”
  他话音刚落,那个将校呢又抽了凉师爷一把:“说啊!”
  人群里头窃窃私语了一阵,钻出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同志……他是个哑巴。”
  “哑巴?”将校呢的眼神晃了晃,他旁边又凑过来一个将校呢,朝他支招道:“这反动派不会讲话,但我看他剥削人民血汗钱的时候,字可能写。”于是他们一叠声喊下去,叫人拿纸拿笔,让凉师爷写伏罪状子。
  等纸笔拿来了,他们把凉师爷的头按着,叫他写,凉师爷还是闭着眼睛,被抽了几下,还是不动。胖子咳了几声,推开人群走出来,对那将校呢道:“小同志,我看你年纪不大,火气为什么这么大?”
  他在这些人眼里有些声望,将校呢见了他,果然不打了,笑嘻嘻地说:“他是反动派,我们正在清算阶级总账!”
  “他……”胖子想了想,“他以前是啊,可他后来弃暗投明了,你想想看,谁还没犯过个错误……譬如说你,你小时候还尿床呢,你老娘没少揍你吧?”他一讲完,底下一叠声都笑了起来。那将校呢也挠了挠脑袋。
  “我们共产主义者,应当有博大的胸怀,既然人家都弃暗投明来奔我们了,我们应该积极响应毛主席的号召,要团结一致,共同对抗我们真正的敌人嘛!来,我考考你,我们真正的敌人是谁?”他问。
  将校呢立刻板起脸,大声接道:“打倒苏修!打倒美帝!打倒国民党反动派!”他一喊出声,下面的人群也跟着一叠声喊起来。
  “打倒苏修!打倒美帝!”
  “铲除资产阶级牛鬼蛇神!”
  在一面面被不断举起来的红旗中,胖子俯身把凉师爷搀起来,他一搀,才发现对方的身子软得快成泥了。
  “老凉怎么样?他……”吴邪从人群后露出脸来,把凉师爷接过去。
  “没什么伤,不过我瞧着他不好,脸白得跟敷了面粉一样。”
  “说不定是饿了?”吴邪抓了抓头。
  “有可能,走,上我那去。”
  两个人一左一右把凉师爷架回了胖子家。王盟从里面洗了手出来,撞见凉师爷,吓了一跳:“啊呀!老凉,你怎么这样了?”
  凉师爷只是趴在桌子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吴邪把他上半身抬起来,把他挂着的牌子扔到一边,对王盟说:“还有吃的吗?”
  王盟点了点头,从厨房弄出几个馒头来放在凉师爷跟前。
  凉师爷垂着头,盯着馒头发了良久的呆,通红的眼珠子忽而一颤,劈手夺了馒头大嚼起来。
  “老凉,老凉你慢一点……喝喝水……”王盟怕他噎着,伸手给他顺气。
  “这人……是真的饿狠了?”胖子抄着手,坐在另一边的沙发上。他朝凉师爷看了很久,再回过头看吴邪。
  “看这样,应该是吧……”吴邪抿了抿嘴,又道:“胖子,你说……这,有用吗?”他说得好像在自言自语:“妈了个巴子的,老子们干革命都是刀尖枪口上滚过来的,他们挥一挥红旗,振臂一呼,砸点东西,打几个人就是革命了,他妈的。”
  “你他娘的消停点,也想被打?”胖子冷冷地制止他。
  三个月以后,胖子被打倒了。他被关进了干校,而凉师爷再次被押上街头。
  吴邪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
  从早上七点钟开始,凉师爷就被人绑着,脖子里仍旧挂了牌子,上头的标语又添了新的。凉师爷的褂子也被撕扯得又脏又破,他的身后跟了好几个将校呢,一边走一边拿皮带抽他的背,逼他认罪。
  凉师爷不会讲话,可他会写字;拿纸笔给他,他始终不曾表态,押着他的人就只增不减。到了下午,他的脸就开始肿了——那些人拿了皮带往他脸上打。往日里如果有胖子在,这些人是不敢打的,胖子从来不让打人。
  到了下午六点,那些人打够了,说要歇一歇,明天继续革命。吴邪沉默地给凉师爷松了绑,扶他到西湖边上坐一坐。凉师爷就像被木头做的一样,被他拖曳着坐下去,双眼只是直直地看向湖面发呆,不论吴邪怎么挥手、怎么讲话,都没有任何反应。
  吴邪也不会忘记那眼神,就好像他不会忘记一九四九年十一月二十七日那样。
  两个人在西湖边上坐到半夜,凉师爷忽然站起身来,吓了吴邪一跳。
  “我得走了。”凉师爷转头看向吴邪,唇间竟然迸出无比清晰的话来。
  “走?”
  凉师爷没再理他,拖着虚弱的身子回了六合巷。黑暗中,他留给吴邪的那道背影,仿佛也如他的生命那样,在缓慢流逝。
  第二天,来找凉师爷批斗的人们发出了欢呼声。他们互相推搡着冲过巷子,高喊着凉师爷的死。
  凉师爷终于“自绝于人民”了……他那间小小的杂货铺被人掏空了,热水瓶胆成了战利品,被缴获它的人们抛向空中。他生前记下的账本,也成了剥削人民的罪证,被抄得一张纸也不剩。
  不,还有剩下的,那是吴邪在自己家门底下发现的一张纸。它的大半副身子都随风飘扬着,像一片颤抖的树叶。
  “……我为一九四五年至今所做的诸事致歉,是我害死了同胞,是我对不起中国,此等罪恶,天理难容。”
  “你们说是我害的,那就当是我害的吧,我和你们本就埋着不一样的种子,发不了一样的芽,我是反动的,感谢人民给我自绝的机会。”
  “除此以外……我希望不要再有人为我这等人做无谓的声讨,我已自甘认罪,任何多余的事都将毫无意义……我自己也依旧承受良心的折磨,而现在,是我解脱的时候了。”
  “与其受毫无意义的辱,挨毫无意义的骂,不如做毫无意义的人。”
  吴邪对着虚空念完,吐出一口烟,烟雾缭绕在他的脸边上。
  “这是凉师爷写的,说伏罪书也好,说遗书也好,总之,这是他留在世上最后的手笔。”他说。
  凉师爷入殓那天,胖子和王盟都来了。他们把凉师爷火化完的骨殖埋在黄土里。
  “天真,凉师爷死得苦啊。”胖子蹲下来,看着那堆土道。
  吴邪蹲在远点的地方,他的背影蜷在一整片荒凉的草地前,看起来极其萧瑟。
  “天真,你懂文化,给凉师爷写个生平吧,咱们竖个板子,等以后日子过好了,回来给他换个好的。”
  “哥,咱们的日子能过好吗?”王盟揩了揩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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