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手偏过去脑袋,追命耳语几句,他便即刻恍然。
“原来如此,那么她在世上仍有亲人,若能常得人关怀,脾性也许不会如此孤寒了。”
追命眯眼望了望秋日的晚霞,缓缓点头道:“正是,如果这案子查清,实情正如她所言,那绞杀郑乐一事,大约不需阮宓秋赔上性命。”
铁手也随之朝天边那片诡谲变幻的紫赤霞光看去,忽而促笑叹道:“老三,你说……会这样简单么?”
“不会,但甭问原因,我可答不出来。”
追命斩钉截铁回道,又霎霎眼角指着铁手紧握的三只柿子问:“真要带回去?”
铁手郑重地点了一下头。
“带回去,正好熟透。”
他取出块方巾,将柿子包好放进怀里,又用厚实的手掌隔着数层布拍了拍它们。
*
没多会儿,终于诊治完病人的莫舟流在一众老仆的簇拥下回到正厅,这群人帮他整理好刚换上身的衣服后,只向阮宓秋行了个礼便悄无声息地离开。
铁手追命是泉帛山庄难得重要的客人,他们这样忽视,实在失礼极了,莫舟流竟然毫不在意,又似并未察觉,看到三人在厅中等候,脸上的疲惫即刻一扫而空。
他笑得开心,奔来的脚步也很轻快。
即便在疲累的状态下,莫舟流仍旧予人快乐安闲的感觉。
这毕竟是个二十未届的少年。
“姨娘!”
最令莫舟流高兴的还是静坐在昏明灯火旁的阮宓秋,那年轻人像是不乐意掩饰他对女子的依恋,进屋来别的不顾,先要过去看看姨娘。
除去直白的笑意和欣喜,莫舟流再没有其他神情。
只在烛火映进他瞳仁那星子样的光亮里,似乎闪过了一瞬间的安心稳妥。
——这样家业俱大的掌权者,确是会不时显出大局在握的气势来,连他们自己都未必意识得到。
阮宓秋执住莫舟流的手,又轻轻地抹起黏在他额上的碎发。
那样的温柔。
“我有些害饥,”她终于对开怀的少年回以微笑:“你准备了饭菜吗?”
莫舟流顿时大悦,竟扯着阮宓秋转了个圈。
“自然备了!姨娘,二爷三爷,咱们往另间屋吃饭去。”
铁手闻言瞥一眼追命,见他并无异议,正待应下,忽然自外匆匆冲进来一人。
那人看装束是泉帛山庄的家丁,不知遇到何等紧急事情,拜也不拜,看见厅中数人仅微微一顿,立时便凑到莫舟流耳边神色紧张地疾语。
莫舟流先是一惊,转眼又是极喜。
他也给那家丁匆促嘱咐几句,等那人急忙忙又跑走,才朗声笑道:“两位大人来得巧了,小侄家人在庄外东南方向发现了飞贼踪迹,这次非让那偷孩儿的恶人落网!”
这话一出,其余三人皆惊。
三人都皱眉。
*
厅中忽地一明一暗,烛火微曳,凉意随着冷风沁入灯光。
莫舟流仍是愉悦非常。
他很激动,眼角都在发颤。
追命当即抢道:“我去会会。”
话音未落,飘忽远去的身影已经融于夜色。
莫舟流的欢喜又重一分。
阮宓秋皱紧的眉头又复舒展,空气中愈烈的凉意似乎全藏纳进她的眼里。
铁手沉着道:“请少庄主不要再派人追击了,以免打草惊蛇,也万不可燃点火把。”
莫舟流点头急道:“咱们也去抓人吧,林子里的路没人比我更熟,把人引进来,抓他可不易如反掌?”
铁手尚未及阻拦,突然又自屋外冲进来一人,却不是耳语了,往莫舟流身前一跪告诉道:“东侧也发现贼人踪迹!”
“不好,莫非三爷出事了!”
莫舟流拔腿往外冲,阮宓秋一拂袖将他挡了回来。
“你不会武功,别添乱,”她转而对铁手凝然说道:“二爷要去追凶,我跟着,他就留在这。”
铁手用目光轻叹。
*
他和阮宓秋一前一后,走出山庄东门,走进柿林。
那女子竟然放心由铁手带路。
“三爷和飞贼也不知道这里机关,按着出路找未必寻得到,随意走或许能撞见,二爷不必担心被困。”
“谢谢你。”
铁手一向很和气,而当他想要更客气的时候,眼中的过分诚挚在极微的情况下也能使人肉紧。
阮宓秋的眉心发紧。
二人走了几步,铁手主动搭起话来。
他和善地笑。
“你的内功根基很深。”
阮宓秋垂目道:“确实不错,但是我不会招式,空有内力。”
“也不见得,有这等根基,学武功比常人快,就算不学,修习内功也能强身健体。”
阮宓秋这次没有接话,甚至故意走慢了些,来避免与铁手谈天。
她跟在铁手身后,只发出踩踏枯叶和声音和悠长的呼吸声。
铁手依月光走。
他脚下所踏必有光亮,每一步都很谨慎。
十七步后,豁然开朗。
疏落枝桠间逃出一隙月色,单照亮了三尺见方的地方,因为这小片土地特别明亮,周围自然更暗,连树的轮廓似乎都辨认不出。
铁手停住脚步,静静地蹲下,手指挪到一只柿子旁边。
一只才被人踩烂的柿子。
铁手的手虽然生了不少老茧,但是指甲修剪地整齐,通常又洗得非常干净,这样的手衬得那只柿子更丑。
踩它的人很用力,穿的鞋应有很脏的鞋底。
轻功相当不好。
铁手周身的氛围紧张起来,他涩声道:“阮姑娘小心些,不是飞贼,恐怕此人是冲你来的。”
阮宓秋没有应答。
铁手回头一看——
没有阮宓秋。
***
在铁手弄丢了阮宓秋的同时,追命跟上了那个在树影间腾跃疾奔的人影。
那人快得只有在偶尔经过月光时才看得清。
像水雾。
在清辉里急速蒸腾,又即刻消散。
追命却觉得他步伐有些乱,而且四丈之内必得踏地借力换气。
——从身形看,那是个男人。
为祸淮南的偷婴贼却传闻是女子。
追命仍在追击此人,乃是担心这突然前来的“飞贼”会否正是他和铁手所估测的无名杀手,为的是造访泉帛山庄的阮宓秋。
他现在已有些犹疑。
那个人已经停下,身影掩藏在一株老树后面。
追命能听见他细微的吐息尚算平稳。
他二人都跑得动,但也都跑不动了,那人引着追命、追命迫着那人,跑时都没有看路。
现在,他们迷路了。
追命拔开酒葫芦的塞子时发出声轻响,树后的阴影仿佛一晃,他喝了半葫芦酒,才悠然扬声劝道:“此时收手,尚有转机,否则牢底坐穿,卢长生藏的黄金你也别想要了。”
其实哪有什么黄金,只是名利动人,屡试不爽。
那人果然一震。
追命知他轻功了得,但毕竟未见他其余功夫,在这随时要人昏迷的鬼林子里,还是慎重为上。
树后面鬼似的走出来一个人。
那几乎是飘。
他的身形并月色化为虚空,面容却是最难以置信的人的神情。
“你…你是追命?!”
那青年人吼完这句,肩膀一缩,望着地上舞动的叶影直愣愣地呢喃:“是了,那样轻功……不是追命还能是谁…”
“果然是你,”追命沉声截道,口气却突生疑惑。
“严沨涯。”
人估对了,但反应和他所料的有异。
他本以为严沨涯是来要阮宓秋的性命,怎么现下看来,失魂丧魄的倒是严沨涯。
TBC.
作者有话要说:
莫舟流这个小孩有点缺爱,但是生活又很好,小时候教育得也还好。
懂事但是又莫名冷漠。
他说有病人离开的那段,其实是借口离开,派人去找救姨娘的帮手了。
☆、章十七
[十七]
骤失阮宓秋踪迹,铁手竟然全不焦急。
他初时也认为入夜来袭之人图谋的是阮宓秋,是以追命去寻,他则留下看护阮宓秋。
铁手又去看那颗柿子。
林间草地上铺满了枯烂的落叶,年年凋谢层层累积,几乎已看不出叶子原本的颜色,尤其在冷清的月光之下,地面更显出浮尸样的灰白。
只在一个方向不同。
浅黄泛亮的柿浆虽然极淡,却像自地底燃起的火,沉默地烧向黑暗。
铁手起身后转,抄起两只手,对着地火的终点叹了口气,气叹得很重,自然掩盖了阴影中猛然加速的一阵呼吸声。
铁手往那人匿藏之处走去。
阮宓秋的声音忽然响起。
“流儿,你太胡闹了。”
她顿了顿又接着说:“还以为你没给发现吗?若非二爷有意,你半点武功都不会,怎可能在铁手眼皮底下把人偷走。”
铁手甚至能听见莫舟流着急扯动阮宓秋衣服的声音。
他静静地站在原处。
夜风中有丝香甜。
柿子的味道。
垂头丧气的莫舟流被阮宓秋牵着从树后绕出来。
铁手忽地发现他俩的个子原来差不多,阮宓秋是个高瘦的女子,莫舟流年纪再长些,身形应该也会更挺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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