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赶紧拿去隔壁屋。
于是曾疏雪一睁开眼便看见张执捧着身鲜红的衣服抽鼻子。
他早求舅舅将一匹红色顺滑的漂亮布料送他,可是舅舅始终未许,此时乍见心头大好,不禁喜色上面。
张执却只哭着道:“我爹,我爹,不见了。”
那瞬间曾疏雪竟然很想问问他,家里有没有出现一个小娃娃。
他当然没问,并且立刻意识到自己的父母也离家消失了。
曾疏雪又恍惚忆起,夜深时做了个梦,梦见母亲捧着自己的脸,一边道着对不住,一边很悲伤地哭。
那也许不是梦。
这日之后,曾疏雪和张执收拾好家里能带的东西,离开了自小生活的地方,他们也并没想找寻父母,只是被冥冥中的力量驱使到了外面去。
更大的世界让他们懂了很多。
曾疏雪晓得了自己有不浅的轻功和易容本领,张执忽然明白,小时候姑姑姑父和爹跟他说的居然都是对武功的见解。
他们因而额外宝贝起了随身带着的父母的遗物。
——应该是遗物吧,隐居已久的江湖人被迫又卷入波涛,焉有活理?
两人跋山涉水,到了鸿泰湖畔,俱生出留居的意思,那个地方和他们的家乡只有三分像,却予他们强烈的亲切感。
*
曾疏雪长到二十岁,因为一些突发的状况,使他不得不抛弃早已适应的“脸”。
从十六岁到现在,他一直没以真面目示人。
他用能让张执开心的容貌活着。
可是那些易容用的泥料,已经开始侵蚀他本就不堪的脸皮,而曾疏雪又绝不欲制作人皮面具。
他怀着惶惶的心,要张执替他多画几幅画。
张执也痛快画起来,边画边问曾疏雪怎么主动要画了。
——这可罕见,通常是他要画而那人总有些害臊。
待到曾疏雪慎重地说出原因,张执将笔一抛,冲过去擦除曾疏雪脸上的易容。
泥粉脱去,可见曾疏雪眼角嘴角已有溃烂。
曾疏雪虽然长得不好,幸亏眼睛还算大且有神,他看着张执顿然凝住的神情,眼光也黯淡下来。
张执低吼一声,反手抓起桌上的画撕成粉碎,又翻出早前画的曾疏雪,也尽数烧成了飞灰。
曾疏雪一直在旁看着,也未阻拦。
张执烧完画,打来水替曾疏雪擦脸,气哼哼抱怨道:“你想的什么!你想的什么!”
他明知道那人心思,反而更气。
气自己怎么就迟钝至斯。
张执斩钉截铁又说:“我不画你了。”
曾疏雪笑道:“那多可惜,以后疼得紧,我再易不了容,你想画也没得画了。”
“画什么画!我宁愿要个丑蛋曾疏雪,也不要烂了脸的朋友。”
曾疏雪佯气道:“张执,好说我也是自小照顾你的大哥,贤弟怎可如此无礼。”
“啐!”
张执又嘀咕一遍:“你想的什么!”
曾疏雪这回竟认真答道:“我长得不好看,我想当个好看的人,你也觉得我丑啊。”
“你是丑,可丑又怎地了!”
曾疏雪眉头一拧,无奈苦笑着,不再说话。
张执待气消了,忽然喜极拍掌道:“我说错了,你哪里丑了!见过自己的轻功吗?”
“这却没有。”
张执于是立刻铺纸画起来,画完给曾疏雪炫耀地晃一晃,曾疏雪反而更疑惑。
“你这画上又没有我。”
——别说,他还真的不画自己了。
“哪啊,你瞧瞧这画,就是这感觉,你的轻功,就是这感觉,一分都不能再多再少。”
因为张执特别自豪自信,曾疏雪便也笑笑认了。
后来这幅画掀起了江湖里的浪。
曾疏雪和一个美丽的故事一道出了名。
*
他们的友情某一年被意外斩断。
在那以前很久很久,曾疏雪遇过一件让他后半生常感叹命运无常的事。
张执清楚其中缘由,故而曾疏雪带了个少年模样的人夤夜闯入他家里时,张执毫无惊意。他在鸿泰湖边上守着两个人的家,为的就是曾疏雪可以没有牵挂地去报仇还恩。
曾疏雪带着那少年,满身杀人般的气势冲进张执家门,——那自然也算他的家门。
张执一见,即刻配合曾疏雪演起了戏。
可他演着演着,心口还是愈疼。
曾疏雪用那张难看的脸冷冰冰地望着张执,道:“人生难有真知己,我曾错过,不会再错。”
他说着,又改换成极温暖的神情去看严沨涯。
张执一咬牙,强抑住手臂的颤抖,将那幅两人作乐画出来的寒山独见扔给曾疏雪。
“嗐,以后两相不见,省得我瞧你还烦。”
曾疏雪嗤笑一声,拿起桌上的笔。
他在画上题了首诗。
写完之后,搁笔之时,曾疏雪不意划破了手掌,一滴血正好落在画上。
他也不要画,领着严沨涯甩袖便走。
张执用朱砂将那血点涂成了一个人形,颜色正如他爹当年给曾疏雪做的那身衣服。
他得把这画留好。
以后一旦出了什么事,靠着这画,有缘人也能知道曾疏雪曾有的这段经历的心志,那少年肯定是曾疏雪要找的仇人。
往年曾疏雪到处去玩时,就爱将好好的文句颠倒成诗,遥遥万里地送到张执手里,也值得一乐。
张执只越发担忧曾疏雪,那仇人想必厉害得紧,否则他不会情急之下用暗语写下那段话。
他得去找他。
即便他不会武功,还不太会辨别方向,胆子又很小,但他得去找。
*
张执没找到曾疏雪。
他先没了娘,又没了爹,现在没了曾疏雪。
连他卖出去的寒山独见也因为买主搬家,而再也无望找到。
很后來,张执卖了鸿泰湖的房子,在京城边盖了草庐,时不时就去人口繁杂的城里找一道身影。
他甚至不知道,在他出发开始寻找曾疏雪的第一年,那人已经死在高山的冰洞里。因为中了剧毒,又被劈断了全身的骨头,曾疏雪最后在洞底冻成了一个冰疙瘩。
***
曾疏雪死在四十岁那年。
生命终结前,他想起了很多往事。
在悬崖边钓鱼的父亲。
抚着自己的脸流泪的母亲。
会织红绸的舅父。
画画的张执。
——真奇怪,他竟然不怎么记得娘亲画画的样子。
这年张执三十七岁。
FIN.
作者有话要说:
他们俩是那种完全没有欲的情,在我的限定里,二人绝对不是爱情,而又不至于上升到灵魂伴侣那样高深的层面。
曾疏雪是哥哥,张执是弟弟,他们是生命中已经再没有孤独寂寞的兄弟俩并不好说哪一个更憧憬哪个,哪个更疼惜哪个。
阮宓秋和严沨涯是有血缘的亲人。
铁手和追命是师兄弟,当然四大四个人也早像一家了。
所以有些感情的交错和比对,是无意识而有意识的。
在曾疏雪身亡、张执画毁到铁手追命将寒山独见送还破竹庐的几十年间,张执心中的峻岭雄川归为一抔土,他没再画出过任何画。无情来访询问曾疏雪时,张执提笔画了一半,铁手追命带寒山回来,他画完了剩下的一半。
寒山独见是无情另执意请诸葛先生寻来的。
张执的名字,灵感来自张择端,一个举世闻名但却没有同代著录的神秘画家,当然张执所绘的并非张择端擅长的界画。
张执比较爱画山水和风俗画,山水的风格大概类似树色平远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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