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江平和的日子多,当差的人里面只马刀凉有过正经办案的经历。
追命又嘱咐了小梅捕头几句,便和铁手默契默默地走到处相对僻静的地方,他清清嗓子,上下打量三番四次,才眯起眼睛笑道:“得亏你在那。”
铁手饶有兴味:“怎么说?”
“二哥就有这等本事兵不血刃,化干戈为玉帛。”
话说得铿铿,像是不容反驳。
铁手偏做出惊讶样子摇头。
“哪里哪里,你也有本事,夸我却像嘲我,”说完沉吟半晌,才又和声道:“我没受伤。”
“瞧出来了。”
月已西斜,满天星子也似乎暗了些。
追命的眼睛还是那么亮。
多情。
他忽然将眼一闭,复睁开时眉毛竟皱起来:“我须得找个人。”
铁手恍悟道:“带你来的那小厮让齐捕快他们领走了。”
“是他……我需得亲自问他。”
“应当也是卢长生信重之人,听他吐息确乎有内功底子,只是颇浅,”铁手颔首,思索着又道:“记得看他的鞋。”
追命应了一声,立刻就掩藏到浓重的夜色中,留下铁手独自搔头——他还想说说原因呢。
——毕竟自己和郑乐斗智斗勇多么凶险!
可惜追命毫无收获,那小厮和卢家其他下人没啥两样,只是跟随卢长生的日子更久些,甚至比郑乐都久。
若非他不成器,恐怕卢府也不会有郑乐这人。
***
“如何?他的鞋无异样?”
铁手看见追命回来,脸上并无开朗神色,心下已清楚八分。
“没有,为何要我看鞋?可把这小哥吓了一跳。”
“郑乐穿了一双镶铁底的鞋,许是怕你看出他轻身功夫,我还当这人也藏了好本领。”
追命摇头笑叹道:“是会一些极浅的运气调息之术,他自说是医他的郎中教的,这卢壮武,个子不低,身体却极差。”
“卢……本名叫什么?”
“说也是卢长生捡回来的孤儿,单这一个名字。”
恐怕是连生身父母给的名姓也不乐意要,反正卢长生这里又不会有收养进府之人的名册,他心里只把自己当作卢壮武,才好安安稳稳地从新活过。
可是卢府就此散了,往后这些无依的人又该怎么办?
说来他也是自小被卢长生收养的,却做了仆役,和那些被他称作少爷小姐的少年命运相去又岂止甚远。——也许是因为他样貌太难看了,才无意避免了另一种灾祸。
像卢壮武这样,年纪不小却无一技之长的男子,又样丑,生路少多了。
念及至此,铁手琢磨着待事情查清,须看看卢府的下人们往后生活有无着落。他们若未掺和作恶,俱是贫苦百姓,营生也艰难,能帮便帮罢了。
“二哥,我打算去湖州一趟。”
“要将阮宓秋和那个…甘祁涵带来?”
追命跃上铁手身边的假山石上,喝了口不知从哪找来的酒,看着渐浅的天色吐气道:“我方才拐去小梅花那,郑乐看来也不知人具体都送去了什么地方,便是最近的林红齐茵,他也只晓得是往西去了,据说之前有些女娃也是想办法送到西边,”
铁手向石头上一倚:“我去问问?”
“恐怕难,小梅花套得差不许多了。”
“也罢,你歇片刻再返湖州。”
追命拍拍手边的陶坛子:“二哥说笑喽,这哪里耽误得,喝完酒就走。”
铁手毫不犹豫跃到石头上面来:“你——欸,拿着。”
卢府是大户,大户的特征之一乃是厨房常年有各样吃食,铁手刚才那一劝大约也是垂死挣扎聊胜于无。
于是追命拎着满包袱环饼肉馒头上路了,临走时还得铁手郑重赠了八字箴言。
“能睡就睡,早去早回。”
然而他俩都没料到事情会这般不顺遂。
阮宓秋没找来,待追命回到望江,惊闻卢长生已经死了。
总不会是畏罪自杀罢
TBC.
作者有话要说: 继续说名字
梅花是恶搞
马刀凉则是希望衬这个人物有点刻板和果敢的形象
☆、章十
[十]
追命拂晓时分离开望江,天色稍晚已到了仁兴镇。
六百里地马不停蹄。
没有马,追命便不停脚,他直觉自己又该换对新鞋子了。
等到了琅玕箐榭二十丈开外,事情却不太对,那园子黑漆漆一片,周围本就没什么人烟,现下它孤零沉默地蜷在那,不像花楼倒像凶宅。
有个不凶的老头在扫地。
追命只好问他。
“老丈,住在这的人呢?”
问了三四遍,那人还是闷头扫地,追命走到他面前,趁着老头一愣拍拍他肩膀。老人家张口唉唉啊啊几声,听来是在生气,但语调怪得不象样。
哑是不哑,聋了?
追命神色阴沉几分,那老头一见,手忙脚乱从掏出张纸,皱皱巴巴,也许在怀里团了很久。追命看了两行,忍不住叹起来。
这是宅院新主人写的,说是雇了个老头清扫院子,请有心留意到的人勿要见怪。
最末大大方方落了名字,竟是邻近的德清“不来好店”东家邢蔚棠,这人说来还小有点名气,原是走江湖的,后来闯荡厌了,靠着攒下的人脉开起了酒楼,倒也风火。
三炷香后,追命奔到邢家,问出来的结果和他预想的八九不离十,邢蔚棠家大业大了,想新开张间分店,老铺头就全权交给自家女儿女婿打理。
他年纪也老大,琅玕箐榭那地方幽静非常,正适合养老,约几个年轻时的兄弟长聚一聚岂不美哉。邢蔚棠早看中那片地,可是阮宓秋偏不愿出手,毋论赁金几多。
细问之下,追命才知自己见过阮宓秋的那天下午,她就将整个宅子卖给了邢蔚棠。
“邢老大,阮宓秋那些人呢?”
邢蔚棠砸开个胡桃,他那张杏木案子又多了个坑:“秋娘把她那些少爷哥也顺手卖给我了,嗐我哪需要他们,隔天发点银子都遣了,欸要不是秋娘走得急,恐还能靠他们赚一笔。”
追命暗叹口气。
“啧我胡说什么!”邢蔚棠转转眼珠子豪笑道:“追命三爷再来湖州一定赏光,小老儿别的不行,独门酿酒的方子可是一绝。”
追命亦打着哈哈应承下。
——邢蔚棠要逐客,正好他也想走了。
阮宓秋决然放弃苦心经营的心血,无非是着紧逃命。
逃开追命。
她走得这样急又这样干脆,想是与卢长生沆瀣一气,做了个贩卖人口的下家,乍见事发,欲替自己寻条活路。若是让别人盯上,暂且销声匿迹等待东山再起是个不错的自保办法,可沾了追命,上天入地最蠢的路子就是藏。
藏不起避不开。
这种时候,聪明些的人或者迎头直上和追命杀个死活,未准仍有生机;或者使尽浑身解术证明自己尚存挽救的价值。
阮宓秋会选哪个?
她是会去代替捕快惩奸除恶,像卖掉琅玕箐榭一样抹除卢长生,还是带着钱财去找跟自己一根繩上的蚂蚱,商量个应敌对策?
追命推断这女子多半是去望江了。
——他手头没有直接的迹象表明阮宓秋的去向。
打扫琅玕箐榭的老头据说是由最后一进院子开始的,追命看见他的时候那人正在扫大门前的枯草
落叶。
追命从邢蔚棠那折回来时老人还在扫。
冬天来临叶子落光之前,他也许要一直扫下去。
扫完门口再转身扫进院子里面。
追命远远看着老人的背影消失在山水壁后,叹着掂掂手里的包袱,纵身冲过去越过影壁落在老人的笤帚前。
老者见是他,又开始哎啊着摆手。
追命亦摇头笑笑,把包袱托在手上打开,给老人看清楚了是一些吃食,才系好挂到他胳膊上,然后追命怎么进来的又照原样飞了出去。
——几年后这老人家躺在床上喘最后几口气时,还坚信自己遇见过神仙。
他心里的酒仙爷爷现在一个头两个大。
***
追命不过打个来回,离开望江仅仅一天半的时间,卢长生已然惨死。
他回城是在未时,天青日白,叫人昏沉疏懒,城门外的茶摊边就有不少凑堆闲聊的。追命不欲引人注意,进城几步路落了地踏实地走。
往来繁杂,确是无人关心这个走路不留痕的汉子。
追命忽然停下了,他看见个沽酒的,顿觉喉咙又干又痒。——没葫芦可装,喝几碗解渴总无问题。
那摊子生意红火,原就有五六个人围在凉棚下喝酒。他们说话声音不小,议论的似乎也是新近的热闹事,追命一听立刻改了主意。
“哎嚇,你没听说啊?卢善人给当官的冤枉啦,堵着门在人家里放火,活生生变成炭咯。”
这是个年轻小伙。
“嘿说什么浑话!你小子嘴大脖子硬,不怕惹祸,可别连累哥哥我。”
这人年纪也没大多少。
“瞧你,往后咱们没了接济,你千万莫要惦记卢老爷。”
这位却怎样看都年过五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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