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诚轻轻拍他的背:“我说过,你的枪口对着我,我也绝对地信任你。这是事实。”
明楼的鼻息喷在明诚皮肤上,星火地痒。星火燎燃天际,明诚全身发抖。
空气里都是哥罗芳,这种剧毒的甜美的诱惑。
虎啸在巨虎的胸膛里翻滚,大老虎要吃人。
明楼戏谑地低声道:“拉手手……亲口口……两条……”他犹豫一下,“两条长腿肩上勾……”
明诚大笑,明大少爷真不容易。他说不出话,他全身都在迎接烧灼的快乐,他用手指戳老虎的胸膛,觉得还是厚一点好看。胀痛的满足感摩擦神经,全部的知觉尖叫着等待快乐巅峰的来临。
为什么要做爱?
因为我要感觉你。
我要确定,你在这里。
明诚一觉醒来,晚上了。明楼端着水进来:“来喝一点。”
明诚清清嗓子,是有点哑。他喝了水,明楼坐在床边:“亲爱的,需要你帮个忙。”
明诚在被子下面蠕动个舒适姿势:“讲。”
“重庆有人托我弄一栋房子。是敌产。”
明诚揉眼:“我当是什么。明天去打个电话就行了。哪里的房子?”
“法新界。”
“重庆你认识的?”
“正确说来……没见过。”
明诚不甚关心:“好的我知道了,明天你把地址给我。”
明楼抿着嘴笑:“以后都得仰仗黑陛下了。”
明诚团着身子用明楼的腿蹭脸,蹭爽快了打个哈欠:“给朕捶腿。”
明楼拧拧他的鼻子。
明诚很久没有睡得这么踏实。明楼在他身边躺下,明诚靠上去:“过几天戴笠要找你。”
“放你回来气我,肯定还要找我。”
“我这白眼狼的形象怎么如此深入人心。”
明楼温柔笑一声。
明诚睡意朦胧,明楼搂着他,渐渐犯困。这几年他也极少睡得踏实。现在人在怀里,他再也没有更多的奢望。
“我看了,老虎表还在。”
“我知道,我也看了。”
“被抄了也不要紧,谁抄的我抄谁。”
“嗯,小阿诚说话越来越有气度。”
明诚得意哼一声,那是。
抗战胜利后上海陷入更大的混乱。接收接管乱七八糟,统一货币做得莫名其妙。法币兑中储券按照明楼的计算大约一比三十左右最合适。中央财政部的经济学家们的结论是一比三十到一比五十之间。国舅爷最后的政策是:一比二百。
明楼在明公馆里摔了杯子。
明诚怕他头疼:“别生气,怎么了?”
明楼背着手来回走:“这么跟你说吧。一比二百,前沦陷区的老百姓不知道多少要破产。抗战胜利之前日本人占的都是好地方,物资大多数都在沦陷区。兑换比搞成这样,就是方便国统区的人过来抢购物资。普通老百姓你觉得能折腾多少?还不都是为了那些官员!沦陷区的人等着饿死吧!”
明诚叹气:“大哥,你什么都别说。”
明楼愤怒:“我知道,我得闭嘴,保持沉默。我还是汉奸,没人跟我清算,我要知趣,不去别人眼前讨嫌!”
几天之后,宋家孚中公司成立。中国国货银行,交通银行,金城银行注资,进出口数额异常庞大。明楼被一撸到底,立泰银行并入中国银行,身上什么职务都没有,但经常低调地出去开会。孚中公司他全程参与,接连几天早出晚归。
一天晚上他进门,明诚仔细观察,他脸上的郁色不像装的。
“你又生气。昨天晚上头痛得半夜起来,忘了?”
“这简直……”
明诚这几天没事,在家专心研究菜谱,心情倒不坏:“晚饭马上就好。”
“戴笠没给你任务?”
“给了啊。这不正监视你呢。给我递个盘子。”
黑皇帝陛下的确威仪日丰,系着围裙炒菜都炒得睥睨天下。他现在做饭诸多讲究,小盘子小碟,调料原料,摆得整整齐齐。他还坚决不洗碗,只能阿香来洗。明楼坐在厨房里看他做饭,算一算真是吓一跳,已经看了十多年了。
没看够。
第145章
战后未见得比战时更有朝气。法币中储券的兑换比一出来,沦陷区哗然。上海沸腾着抄收接收,工厂倒了九成。日本人摧残上海,失业人数二十万。抗战胜利后三个月内,失业人数涨到五十万。
蒋委员长对日军采取以德报怨政策。国府规定,日军战俘统统不能叫“战俘”,正式场合必须是“徒手官兵”,以照顾日军日侨情绪。九月正式开始“大遣返”,遣返日侨,也要做好安抚,保障日侨基本生活。
还没有正式还都,上海治安明面上由汪伪军队维持,暗地里还是使用帮会分子。杜镛从香港返回,住在国际饭店,门庭……平静。另一人倒是崛起,勃勃野心,根本不掩饰。早看出他是只野兽,挥霍着地底层出身的贱命,踩着别人的血和肉往上爬,狠到没有退路。
诚先生披着深黑的斗篷,微微一笑:“杜先生叫我来。”
杜先生看诚先生,觉得有点奇妙。他经历的风浪已经够多,疲于做出更大的情绪反应。不是生气,也没愤怒。这个将要取代自己的年轻人,眼睛是亮的。杜镛一直遗憾自己念书不多,诚先生身上带着法式的优雅——虽然这优雅根本掩饰不了他骨髓里骄矜的粗野——他们是一样的。为了从烂泥爬到云端,不择手段,不计后果。
杜先生对国府有功,从当年扶持蒋志清开始。所以国府根本容不下杜先生。杜镛一辈子顶着别人的枪口辉煌,他当然觉察国府态度。眼前这个没爹没娘没有姓的年轻人,眼睛里燃着火,火烧着他的野望。
杜镛有点走神。他开始怀念自己年轻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蠢得朝气蓬勃。
“我叫你来……是想说,军事委员会苏浙行动委员会解散吧。这几年你一直帮我打理上海的产业,辛苦了。”
诚先生微微鞠躬:“不敢说辛苦,多谢杜先生看得起。只是军事委员会解散,杜先生您决定了?”
这个什么军事委员会是杜镛成为上海甚至全国帮会龙头的基础。戴笠和明楼在里面还任职。杜镛刚回上海,就要解散?
“解散吧。已经胜利了,国府还都,政归全国,哪里需要什么军事委员会。”
诚先生非常恭敬:“是,马上办妥。”
杜镛突然笑起来:“诚先生,嗯?”
诚先生不卑不亢:“当不得杜先生这么称呼,折杀我了。”
杜镛捏鼻梁:“去吧。”
诚先生离开房间,杜镛闭着眼:“老万,看看你那个表情。”
“杜先生您不在上海,猴子要当大王。什么蟹脚瘪三,也配叫‘先生’。”
“我们这些人,是政治的夜壶。他不过是新的,漂亮一点的夜壶,都是夜壶,什么配不配。”
最高经济委员会的委员长宋国舅是美国人,思维精神都是美式。中央银行张总裁是日本人,甚少见他穿和服以外的衣服。美国人和日本人的经济政策在中国市场上拉锯,就是没中国什么事。战后国府与美国关系更紧密,宋国舅胜出。宋国舅力主与友邦经济互惠坦白合作,大量进口美国低廉工业品。中国国内工业雪上加霜,失业人数三个月增长三十万。
历史是个乏味的轮回,一头一尾,毫无新意。公元一九一九年那场大罢工之前,冲击中国工业的是日本劣货。罢工领头的被杀,不了了之。现在冲击中国工业的是美国廉价品,国府有了经验,必须倚仗帮会分子扼杀一切大规模罢工狂潮的可能。胜利后的国军大部队尚未开进上海,杜先生要韬光养晦避风头,国府需要一些可以用完就扔的爪牙,不知死活狂妄自大的年轻人得了各方默许,更加猖狂。因着急剧衰落的工业生产和莫名其妙的经济政策,上海市面更加动荡。“黑皇帝”无可争辩地,名副其实。黑皇帝手上捏着多少冤魂,可是要想活命,还得靠他。他的羽翼庇佑下“劫收”能轻一点,十分讽刺。
明楼在明公馆足不出户,研究起钢琴。废寝忘食地练习,找回手指肌肉上的记忆。
阿香挎着篮子要去晾衣服,突然听见大海海面上的狂风暴雨。
大少爷在弹钢琴。大小姐的钢琴。
潮涨潮落,不可抗拒的,自然的威严。不容抗拒的力量令一切妄想的反抗烟消云散,只有痛苦。
阿香非常难过。
明诚走进来,解开斗篷,站着听大哥弹琴。雄浑的音符排山倒海,气势非凡。
“肖邦,作品二十五,第十二。”
他把双手放在明楼肩上,闭着眼仔细去听。钢琴诗人罹患严重的肺疾,艰难喘息。钢琴代替他暴发。暴风雨,海浪,极度缺氧,抑郁地呐喊。
明楼演奏有问题,更像宣泄。雷霆万钧的气势,只有悲伤。无奈的悲伤,压抑地苟延残喘。
明诚弯腰,搂住明楼,亲吻他。明楼没有停止。他的双手迸发出激浪,洪流,狂涛。
海洋。
明诚伸手握住明楼的手。钢琴曲戛然而止。
“不要沉下去。我找不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