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玄定定瞧着青年,他眼下已知人事,再不是那懵懂稚子,青年的模样映在眼里,不禁越看越爱,但面上却不能显出分毫,因此只笑着从桌上的碟子里取了一块点心,坐在椅子上,道:“说的好象是多大的事情一样……我方才去了一趟融春堂,好没意思。”
两人说了一阵话,叶玄似是不经意地道:“师兄今日就回堂中么?”花玉辰放下茶盏,道:“不用。我这回大概会在宫中住上十日左右。”
叶玄含笑道:“那就还住在这里就是了,晚上咱们一块儿说话。”花玉辰点一点头:“也好。”
晚间叶玄只说要两人同榻就好,不必再格外去别处就寝,他二人从前也时常因一处说话而睡在一室,因此花玉辰自然便答应了,两人洗漱之后,便一同到床上躺下。
转眼已是夜色深沉,花玉辰躺在榻间,已然睡得熟了,叶玄看着那清俊的面容,想起今日被教导的那些事情,小腹渐渐微热,直恨不得将其紧紧抱住,胡乱亲吻,却怎敢!
辗转了一时,用手轻轻握住了一缕青年铺在枕头上的乌发,这才闭上眼睛,终于逐渐入梦。
第358章 番外:寒江雪
才见岭头云似盖,已惊岩下雪如尘,千峰笋石千株玉,万树松萝万朵云。
时值冬日,天光晴好,些许蒙蒙细雪如丝如缕,仿佛一片轻雾,一驾马车辘辘着行驶在道上,车身古雅宽敞,垂着绣花青竹厚幔,一路林木幽古,偶尔有鸟鸣清越,好一派胜日冬景。
马车前方已现出了一所规模十分宏大的寺院,四下皆是建得庄严雄伟,极具规模的佛殿,此时细雪已停,驾车的人慢慢勒住马,在国寺前停下,然后便朝着车内道:“陛下,已到了。”
大雄宝殿中供奉着金塑的高大佛陀,皆是宝像庄严,端庄肃穆,大殿内点着有静心作用的沉水檀香,偌大的宝殿当中只有两人,殿门口两株参天的菩提树上鸟鸣啾啾,别有一番意趣。
一阵冬日清冷的柔风吹进了大殿,将男人宽大的雪锦衣袖拂得微微摆动,袖中露出修长的手,拈起三支长长的佛香,在法案上点着的通臂巨烛上烧燃,暖软的衣袍无声地在风中似有若无地微拂,衣摆用亮银的精致绣线刺出疏疏的几朵莲花,上面淡薄地透出着一缕白檀的味道。
叶孤城将手里的三支佛香插进巨大的紫金香炉当中,几缕轻烟袅袅上升,身旁的西门吹雪则替他在佛案上点起了两盏祝明灯,叶孤城微微闭上了双目,双掌合十,静默了一阵,然后便睁开眼,抬头望着高大的佛像,一双狭长的眼睛十分安稳,目光平静如同秋日里宁静的湖面,清寒明利得仿佛能够洞穿一切。
佛像遍体塑金,隐隐反射出如同流水一般的耀目金光,西门吹雪从怀里取出一块绣有淡纹的雪白锦帕,为叶孤城擦了擦由于刚才执着佛香,因而染上了一丝法檀味道的手,道:“……在想什么。”
叶孤城见他问起自己方才在佛前祝求之事,便道:“……一求父亲寿数悠远,玄儿元儿身强康健,辰儿早得良缘,二求社稷安稳,国祚绵长。”他顿了顿,忽然微微扬了扬双眉,握了一下西门吹雪微凉的右手,既而温然一笑,道:“……还有你我两相永好,朝暮不离。”
西门吹雪听了,不觉便攥住了叶孤城的手指,低头在上面轻啄了一下,叶孤城抽回手,低哂道:“……西门,你在佛前如此,实是放肆了。”
午膳时分将至,寺中已置办了一桌上等的素斋,设在一处幽静清雅的所在,几株已有了极长年岁的古榕枝叶繁盛,冠如华盖,由于上午时分降了一场如雾的细雪,因此树上积了一层皑皑的白,空气亦且极为清朗,叶孤城与西门吹雪两人面对面地坐在树下用膳,一面听着远处传来的沉沉繁冗的颂经与敲打木鱼声,夹杂着鸟雀偶尔唧喳啁啾的轻鸣,一面说话谈天,倒也十分清净自在,周围房舍殿宇精致整洁,亦有放生的水池,池中还不曾结冰,但见鱼游浅底,在日光下水波粼粼,叶孤城以手撩起长长的袖摆,挟了一筷素衣凤尾,道:“……今日前来礼佛,天气倒是颇好。”
西门吹雪盛了一碗清汤,推到叶孤城面前,发间挽着一支明合白玉的短簪,在日光中闪出一抹隐约的温润色泽:“……的确。”
叶孤城拿汤匙舀了一勺汤,浅浅饮下,这才说道:“……西门,玄儿如今,已有十五岁了。”西门吹雪闻言,微微扬了一下峻峭的眉峰,道:“……怎么。”
叶孤城放下手里的汤匙,将一只素烧茄苋夹到西门吹雪的碗里,淡淡笑道:“……前日我去上清宫,父亲晚间留我用饭,席间便已与我说起过,待到明年玄儿元服之后,便要做主为他选妃大婚,让我早做打算,多少先留意一下。”
一般皇室中的子弟,向来经常会有人早早就已成婚,尤其是没有多少兄弟的皇子,为了尽早为皇家延续血脉,因此即便是十三四岁大婚的也不是没有,何况叶玄十六岁元服之后才会大婚,这个年纪放在一般人家,也算是普通,因此西门吹雪听了叶孤城的话,也不觉诧异,只是想到叶玄从前在自己身边还只是一个小小的襁褓中婴儿,而如今就却是就快要成婚生子,不由得心中便油然升起一丝淡淡的感慨之意,道:“……如此,也好。”
叶孤城笑了笑,说道:“……若是这般,说不定再有一二年,西门,你我或许便要做了祖父,说不得日后还要含饴弄孙,享些儿孙绕膝之乐。”四周寂静无声,唯有凉风徐过,略黄的枝叶簌簌轻摇,西门吹雪听他这样说,亦是眼底浮现出一丝笑意,点一点头,道:“……确实很好。”
叶孤城垂目而笑,半晌,才微微笑道:“……玄儿毕竟是男子,也就罢了,倒是元儿日后若是年纪渐渐长成,你我只这么一个女儿,自小亦是娇养得紧,他日为她终身之事,少不得要操心劳神一番。”
西门吹雪薄唇微扬,冷峻的面容上现出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右手无声地伸出,覆上叶孤城的手背,轻轻摩挲了一下,道:“……元儿如今不过八岁,你又何必眼下就去想日后之事。”
叶孤城与他两手交握,哂道:“……你宠得她实是不像话,万事皆由着她的性子,整日里随心所欲,纵横脱跳,哪里还有多少女子模样,即便贵为帝姬,怕是也没有多少人敢娶……我见他们兄妹两人,骨子里却是都有些像你。”
西门吹雪听他这样说,便似是低声笑了一下,然后将叶孤城微凉的手握得紧了几分,说道:“……像我,莫非不好?”说着,手指在对方的掌心里若有若无地捉弄了一下,同时沉声说道:“……西门家的人,皆会自己寻得良配,憬元是你我的女儿,天下间又有几人配得上。”
叶孤城道:“日后若是她自己心中属意,便随她就是……想来为人父母者,也实是有些不易。”西门吹雪唇边淡淡绽出一缕笑意:“……嗯。”
马车朝着宫中方向返回,一路上雪漫冬色,景光晴好,叶孤城掀起车帘,看着外面的景象,就见四周皆是白雪皑皑,因此便回过头,向着对面坐着的西门吹雪说道:“……眼下时辰尚早,西门,不如你我便在宫外游览一番。”
说着,便朝车外吩咐驾车的青衣人停下,随即就与西门吹雪下了马车,让人自去驾车回宫,两人则一同沿着路信步漫漫而行,一面赏雪观景。
二人一路徐徐漫步向前,正低语笑谈之际,西门吹雪却忽然止了步,中毛熏貂白缎大氅下与叶孤城交握的右手,亦且无意识地紧了紧,随即沉声道:“……去别处,可好。”叶孤城见他如此,便本能地抬眼看去,这才恍然发现两人一路不知不觉之间,却是走到了紫金山位置。
叶孤城知道对方心中所想,不觉便轻轻握紧了西门吹雪的手,以示安抚,温言道:“……西门,过去之事,何必还去在意。”
他知道西门吹雪时至如今,也仍然不能够忘怀从前之事,而那柄西门吹雪一向惯用的乌鞘长剑,也自此在对方出门之时,很少再被带在身边,有一回他问起缘故,西门吹雪便道:“……这柄剑曾染过你的心头之血,自此天下间除你之外,已无人再配让它出鞘。”
叶孤城思及至此,便将西门吹雪的手微微抬起,放到唇边,吻一吻男人冰冷的掌心,淡淡笑道:“……西门,时已至此,你若还再介怀这等陈年旧事,我便恼了。”
西门吹雪听了,便伸臂将叶孤城笔直的腰身环住,用薄唇轻轻印住了对方的唇瓣,叶孤城亦且回应,伸手搂住爱侣挺拔的身躯,与他缠绵交吻,两人亲昵了良久,才慢慢松开彼此,西门吹雪最后啄了一下男人的唇,低声道:“……叶,我答应你,自今往后,再不去介意此事。”
山上冰雪横绝,万籁俱寂,辉山晴雪,岩崖横亘,四周皆是树木森森,青松劲柏迎寒矗立,冰冻霜雪积压在枝头,枝干遒劲崎岖,风骨苍劲,那一种雪压青松的景象,比起春光暖花,夏日绚烂,更有一股截然不同的苍翠厚重之感,傲然挺立在四下的雪光冰泽之中。
两人上到一处山顶,顶峰处,寒风自是凛冽,满眼望去,只见无限山河美景,满山冰雪皎洁,景致开阔,雪山巍峨高耸,白茫茫的雪盖住了远近的群山,将天地饰得晶莹剔透,景色果然绝佳。叶孤城站在山顶,身上的石白缂丝面乌云裘氅随着寒风猎猎而动,长长的漆黑密致眼睫上有一抹流光漫漫,衬着男人峻目漆发的如冰容颜,越发显得清逸矜贵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