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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诚]情寄 (清和润夏)


  他心虚,贪婪,越发不知足。他突然被上天眷顾,这神的恩赐他紧紧抓着不放手,哪怕不确定他可以拥有到哪天。
  他设想过失去这恩宠的一天。这一天真的来临时,竟然如此万箭攒心……他受过各种严重的伤。枪伤,爆炸的震荡造成的严重骨折,大面积烧伤,感染细菌,他在苏联军医院的每一天都不知道是如何熬下来的。连苏联军医都开他玩笑:亲爱的同志,死神讨厌你,不想看到你。
  他的日日夜夜都是酷刑。照顾他的护士给他换药的时候,他硬挺着一声不吭,姑娘最后流泪,他还要安慰她。
  没关系,不疼。
  因为他必须得活着。爬也爬着回去见皎皎的月。这是他唯一的念想。在与死神的镰刀擦肩而过的时候,爱人才是唯一的信仰。
  那一天,月亮决定离开。
  荣石才发现,地狱其实一直,在等着他。
  我的月亮啊,你为什么要逃走?
  沉没进入那虚空的天际?
  方孟韦直直地看着荣石,月亮的清辉在他目中涟涟地漾着。
  “我不能失去你,完全不能。”荣石很镇静,他直视方孟韦,坚定流利地宣誓。不准心虚,无须恐惧。
  真心真意地爱吧。
  方孟韦抚摸荣石右肩到腰腹的疤痕。在月光的雕凿下,嶙峋的大片的疤痕有着狰狞凶狠的美。这一片皮肤已经死亡,荣石的一部分死亡。方孟韦莹白纤长的手指轻轻放在那残忍的疤上,对比强烈地触目惊心。
  然而他从没告诉荣石,他喜欢他身上的疤。丑陋,可怖,每次看上去,自己的心仿佛也被火烧过,疼得发狂。可是他喜欢这感觉,这尖锐的感觉帮他确定自己的心意,他爱荣石。他以前没有爱过人,他不懂。母亲对他说,自己的心知道就可以了——自己的心知道!在胸腔里汹涌的悲伤告诉他,爱情来了,鬼魅一般缠上他了。
  方孟韦亲吻荣石的右肩,吻着吻着开始咬。荣石背上的肌肉隆起,青筋贲张。他用拳头拄着上半身,胳膊上坚硬的线条在阴影明暗中,宛如雕塑。
  方孟韦笑起来。他不是故意戏弄荣石,可是他就是想笑,他得意地看着荣石,雪夜老林子里精灵一般的小鹿终于长出锋利傲慢宛如王冠的杈角。
  “荣石,你听着,这句话我这一辈子说最后一次,你千万记好了。”他伸手抓住荣石的脖子往下按:“天见证,方孟韦爱荣石,一生一世。”
  天见证,荣石爱方孟韦,一心一意。
  荣石终于爆发,他没命地亲吻方孟韦,用雪白的牙齿咬他,着急地想让方孟韦疼。方孟韦想起他梦里那只庞大的虎,也是这样咬他,撕扯他的衣服,让他血液沸腾。
  “咬死我,咬死我……”方孟韦喃喃自语。
  荣石扯开他的衣服,黑蓝的警服被毫无尊严地扔在地上。方孟韦全身的皮肤仿佛千年前沉船中的白净的瓷瓶,沉入深海,不见天日。
  “孟韦,孟韦……”荣石祈求地唤他。方孟韦微凉的手扣住他背上的肌肉。他渴求抚摸,渴求温度,他催促荣石。荣石这辈子的长处大概就是很解风情,他握枪杀人的手四处抚摸,手上粗糙的角质摩擦得方孟韦的皮肤羞怯地战栗,兴奋,起粟。荣石体温本来就高,烧伤之后大火埋进他的灵魂,只有更加滚烫。烈焰的温度抚摸到方孟韦的腰,对细薄薄的腰很满意,流连不去。方孟韦用长腿踢荣石,又羞又恼。荣石低声笑,手指往下滑动,方孟韦倏地瞪大眼睛。
  荣石在把玩他。
  方孟韦苍白的皮肤终于泛上好看的粉色,被月色映着,像是沉在水中桃花瓣的颜色。方孟韦被一片白色纯净的月光突然盖了眼,迷茫中听见荣石轻叫他:“孟韦……”
  他来了。
  月亮啊
  当你以神迷的光线
  穿过幽暗的梣树林
  将静谧的光辉倾泻……
  冰层下面方孟韦不可触及的火焰终于咆哮着冲出桎梏,一瞬间烫得方孟韦不知所措。火焰烧进他的身体里,焚去他的思维,他的羞耻心,连疼痛都让他上瘾。他要快乐,快乐便来了,顶他,攻击他,贯穿他,紧紧地充实他。敏感处激烈凶悍的摩擦产生的热辣感觉灼伤了他,他还要。
  这是原始的,野兽都会的证明爱的方法。索取,容纳,交融糅合,分不开,不分开。
  淡淡地,隐约地
  照出我恋人的美丽……
  凛冽的快乐让方孟韦发抖,一望无际的雪原上燃起熊熊篝火,天上下雪,红焰在冰天雪地里跳动,血脉筋肉一样地跳动,在方孟韦身体里不知节制地跳动——
  方孟韦终于轻轻叫出声,修长的手指揪住竹席边的被单,发抖,痉挛,无助地伸缩,美丽的月影在墙上复制他手指的动作,像是鸟类起飞前扇动翅膀,迎着风撞了上去。
  荣石握住方孟韦的手,十指相插。肉丨体摇晃着,连带着影子也摇晃,鹰终于准备好了翅膀,瞬息间乘风扬羽,拔地而起。
  方孟韦扬起脖子,在月光中,放肆地喊了起来。
  荣石搂着方孟韦睡了一夜。后半夜很凉,八月份了,暑气力有不逮。方孟韦蜷在他怀里,必须被抱得紧紧的,一点温度都不能丢,否则就会像小孩子,闭着眼睛摆手踢腿不愿意。
  荣石拍着他,哄着他:“好了,好了……”
  已不会再有那样的月夜
  已不会再有那样的月夜……
  第二天早上,方孟韦起床,到处是衣服,都是他的。荣石将他擦洗过,清清爽爽。警服就惨不忍睹,脏兮兮散了一地。荣石从外面进来,尴尬:“你这衣服不能水洗,我没法处理……”
  方孟韦在床上坐了一会,笑了:“那就不要了。”
  荣石一愣:“啊?”
  方孟韦轻声道:“北平警察局,快解散了。”
  方孟韦起床穿上了那身白衣白裤。荣石爱看他穿白,干干净净的。
  方孟韦把身上的钱全部给了荣石:“金圆券最近几天还是管用的。赶紧去吃点东西,什么好吃什么。过段时间……怕是又成废纸。”
  他扒拉纸币的时候,顺便把红宝石戒指从警服的暗袋里取出,小心翼翼地贴身放着。荣石笑:“你没交上去?”
  方孟韦拍了拍自己心口的暗袋:“不会交上去。我随身带着,决不会离开我。”
  荣石拥吻方孟韦,柔声问:“晚上还来吗?我准备晚餐。”
  方孟韦哼了一声:“用我的钱。”
  荣石笑:“我现在是方家倒插门,请叫我方荣氏。”
  方孟韦被他膈应得一哆嗦,锤他一拳:“滚。”
  荣石憋不住:“别说,我还真跟你养的外室似的……”
  方孟韦一把推开他,脖子耳朵红成一片:“屁话!”他急急忙忙走出门,洁白细瘦的身影,溶入晨光之中。
  
  第67章 一段回忆
  
  小李警官收到小梁警官一个短信,他有事,要面谈。
  面谈当然是视频。亮亮不在家,凌远还在做手术,李熏然下班回家在书房里跟梁凯文见面。
  梁凯文的脸在屏幕里特别严肃:“我突然明白为什么看见你就亲切了。”
  ……原来你不是自来熟?
  李熏然想起那天梁警官举着牌子等他,笑得那么热情,热情地让他意外了。仿佛多年未见的老友,再次重逢。
  梁凯文依旧严肃,嘟着脸,跟亮亮似的:“你长得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李熏然突然觉得思维深处被刺了一下:“……谁?”
  “他已经去世了。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家食肆的人。我叫他方伯。”
  荣石用金圆券挥霍了一下,买了一堆菜。方孟韦下班准时回家,看见荣石正在用灶台炒菜。这种传统的灶台做饭就是体力活。
  方孟韦坐在院子的竹椅上,看荣石光着脊梁挥动铲子。他身上的疤在日光下更明显,方孟韦心疼:“痒不痒?你弄这么多菜干什么?我帮你好不好?”
  荣石大笑:“你别,你和灶台不搭界。”
  方孟韦进屋拿了把芭蕉扇,给荣石扇着:“……我不会,你不能教么。”
  木柴的燃烧的焦香填充了院子,搬空了胃。方孟韦肚子咕噜一响,荣石回头看他。大约是火光,映得他细白的脸和脖子飞着霞光。
  太阳向西沉下去,余晖像一层纱,被风吹着,拂走了。政府强行压低物价,小蒋先生在上海杀掉不少“囤积居奇”的商人,北平突然有了一种活过来的假相。这一两天内,平民不用搬着一堆废纸去买东西,感觉竟然有点新奇。
  方孟韦站在透着金红色最后的薄暮中,眼睛明亮地看着荣石。小灶上蒸着的米饭上来汽,久违的米香槌击心灵。方孟韦吞咽一下。
  “今天你出门上班之后,街上就有人喊‘卖米啦!’好家伙,这大街小巷倾巢出动啊。他们能跑过我吗?我一猛子就扎过去,排队站在最前面,买了就走。等我回家,还有人往那里跑,但是据说已经没米了。”
  方孟韦笑:“嗯,了不起。”
  荣石手脚利落地忙着,方孟韦给他擦汗打扇。忽然又奇道:“我都不知道你会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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