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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诚]情寄 (清和润夏)


  何孝钰帮忙拌沙拉,跟着程小云唱《月圆花好》。上一次她和木兰乱唱,这一次……厨房里竟是少了个人了。
  程小云深谙程派青衣,唱起流行乐曲多少带点戏腔,婉转悠扬,搔人的耳朵。方孟韦一脸疲惫走回家中,站在客厅听,听了半天。
  清浅,池塘,双双对对……
  浮云没散,人不团圆,没有双双对对。
  这支歌从他最隐秘珍贵的,上海的记忆里飘出来,听上去……无比讽刺。
  方孟韦晃悠着上了二楼,敲了敲方步亭书房的门。方步亭去接何其沧,只有谢培东在。自从木兰离家出走,方孟韦看见谢培东就有些难过。谢培东恢复了镇静,像深不可测的古井,一点波澜也掀不起来:“孟韦。”
  方孟韦强笑:“姑爹,有没有崔叔的信件,给我两份。”
  “你要这个干什么?”
  “不是说崔叔在美国么。这时候该寄回信了。”
  谢培东看了方孟韦一眼,从文件夹里取出几张信纸,几份八股文一样的公文报告,全是崔中石间架结构匀停笔锋内敛古朴的笔迹。
  方孟韦没多说话,拿着几张纸,在歌声里恍惚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看,模仿。
  “碧玉吾妻”。
  楼下的歌声飘上来,抑扬的声音——
  团圆美满,今朝醉……
  方孟韦终于忍不住,眼泪砸在信纸上。
  方步亭把何其沧接了来,方孟敖也来了。方孟韦白着脸,看见哥哥也没能高兴起来。方孟敖拍拍他的肩膀,扣住他的脖子晃了晃。方孟韦才勉强笑了笑。
  餐桌上何其沧终于忍不住问:“木兰呢?有下落了吗?”
  谢培东顿了一下:“当时大雨,没追到。据说去房山那边共军防区了。”
  何其沧有点气恼:“我看你压根不急!”
  谢培东猛地攥紧筷子,又强行松开,脸上没一丝松动:“孩子长大了,管不住了。”
  方孟韦垂着眼睛,味同嚼蜡。
  民国三十七年八月十九日,币制改革正式开始。
  政府明确规定:所有金银和外币必须按照新货币金圆券收兑,严禁私人持有。
  各银行分行行长,务必做出表率。
  方步亭坐在客厅,等程小云在二楼收拾。收拾了半天,程小云和谢培东合力搬了两只箱子下楼。他们把箱子放在茶几上,谢培东转身上楼去收拾自己的东西。程小云打开箱子,一层全部是美钞。美钞下面,是整整齐齐的大洋。另一只小一点的,极沉的,里面原有一百根金条,给了孟韦一根。程小云把自己的首饰盒也拿了下来。她跟了方步亭这么多年,总共几件金首饰,全在里面了。
  方步亭看着程小云,伸出了右手。程小云只好递出了自己的左手。方步亭看着程小云的眼睛,轻轻握着程小云的左手,手指滑动,慢慢地,摸到了她无名指上的婚戒。
  程小云的眼泪划了下来。
  谢培东抱着一个小布包下楼,轻声道:“行长,过分了。”
  方步亭没吭声。
  谢培东的小包裹里只有一叠美元,一根金项链,一只金手镯,一枚金戒指。在北平分行当襄理,谢培东只有这些财产。原本……是打算留给木兰的。
  方步亭闭上眼睛,许久才睁开:“我们是中央银行的人,尤其是我,北平分行的行长,四面八方的狼眼睛都盯着呢。这样剜心头肉的事,得我们带头。否则,老百姓尤其是那些有资产的人,谁会兑换金圆券?培东,兑换前,你去《北平日报》一趟吧。”
  谢培东沉默。
  方步亭长叹:“请他们总编帮忙,今天报纸第一版发布消息,为了配合国民政府的币制改革,中央银行北平分行行长方步亭,襄理谢培东业已交出家中所有外币金银,包括……夫人的婚戒,女儿的手镯。”
  谢培东盯着桌上那只金手镯。这只金手镯是方步琼的,当初怀了孩子,步琼很高兴,觉得是女儿,还跟他说,这只金镯子要当女儿的嫁妆……
  他扫了一眼座钟。方家的座钟,永远有无尽的耐心,等待着永恒的等待。戈多戈多,漫不经心,慢条斯理。凌晨四点,已经到了民国三十七年八月十九日。
  酝酿了这么久,死了这么多人,币制改革,终于正式实施。
  八月十九日,农历,七月十五。
  鬼节。
  方孟韦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发呆。
  他手心攥着一枚戒指。纯金的托子,顶级的红宝石。当年那人得意洋洋跟他讲,顶级红宝石叫“鸽血石”,像鸽子的血,透明,澄澈,红得犹如新生与死亡。据他所知,目前比他手指上这颗要好的,是前沙皇脑袋上那颗。不过那颗已经失落了。
  那人从死亡里爬回来,带着一身的伤,慌慌张张把戒指塞给自己,他只有这个小玩意儿了。他什么都没有了。
  方孟韦攥着戒指,趴在书桌上。
  楼下的座钟当当当当响了四声,凌晨四点。方孟韦经历了无数难熬的黎明,却是第一次觉得恐慌,觉得自己真的等不来朝阳。
  他直起身,抿着嘴,看着自己左手的无名指——离心脏最近的手指。他把宝石戒指套了上去,倏地攥紧了拳头!
  谁也别想夺走这枚戒指。
  谁也别想。
  
  第65章 一次改革
  
  民国三十七年八月十九日,国民政府总统蒋介石颁布财政经济紧急处分令,推行币制改革,发行金圆券,收兑法币及金银外币,登记外汇资产,加强管制经济。
  国民政府中央银行北平分行方步亭,襄理谢培东,国民政府经济顾问燕大副校长何其沧忙了一整天。晚上也没有睡,在书房里不断地接电话打电话,争论,探讨。程小云想做点宵夜给他们送上去,可惜在厨房里竟然找不出像样的吃的。
  二十日凌晨三个人一齐出门去开会。何其沧瘸得更厉害,双脚穿不下鞋子,只能穿拖鞋。方步亭谢培东一左一右架着他,勉强上了车。何其沧年轻的时候心脏就不大好,现在上了年纪,心脏病愈发厉害,下肢水肿得吓人。这时局,连硝酸甘油都搞不到,何孝钰天天心惊胆战,却无可奈何。
  程小云目送他们三个上车,听见何孝钰在厨房啜泣。何孝钰被无数的绳索勒得喘不上气。一时是方孟敖,一时是梁经纶,一时是谢木兰——木兰。何孝钰攥着围裙,那天跟她接头的北平地下党经济线负责人竟然是……竟然是谢培东。
  那一瞬间她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她想起谢木兰的理想,谢木兰的追求,谢木兰痛苦于家人不能理解自己。她看着谢培东,目瞪口呆,无话可说。
  程小云心里怆然,转头看向大门。方孟韦干脆一晚上没回家。币制改革前期准备一直是秘密进行的,今早财政部长王云五在南京开记者招待会还夸耀这次改革的消息一点也没走漏,这是国府的成就。为了镇压所有一切可能的反弹,各大城市的军警宪特从十九号就开始待命,全部持枪执勤,称为“八一九防线”。
  程小云望着门口地面上的一点点阳光发呆。是不是真的“没有走漏”,四大家族有没有在币制改革之前抛售股票强兑外汇,天知道。
  方孟敖本来就不住家里,北平被他搅得天翻地覆。查账,查人,查……国。
  程小云轻轻地哼了一句戏文,咳珠唾玉的嗓音只在空旷的大厅里寂寞地回荡:不惜身家酬国恩,风波匝地一孤臣……
  昨天是鬼节,却没多少人烧纸。因为没有纸可烧。纸张昂贵,《大公报》的纸质也是一天比一天糟糕。识字能读报的人本就不多,识字能读报还买得起的人就更少。《大公报》可能还得倒。
  二十日,曾可达拿着行政院经济管制委员会的命令递给王蒲忱:“我们要提审马汉山。”
  王蒲忱仔仔细细把命令看了,还看了命令后面小蒋先生的签名。他咳嗽半天,笑道:“我这里也有一份命令,要不您也看看?”
  曾可达皱眉:“如果是跟行政院相抵触的命令,我就不看了。”
  徐铁英走了过来,笑道:“蒋总裁签署的文件,经国局长的签名,您还是看看吧。”
  他递给曾可达另一份文件,中国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上面也签了蒋经国的大名——马汉山带不走了。
  曾可达气得脸发白,币制改革第一天,就出现了行政院经济管制委员会和国民党中常会截然相反的两道命令。
  马汉山这个无耻的胖子,突然成为了一切矛盾的具象,渊源,和终点。
  连轴转的劳累终于让何其沧有点撑不住了。币制改革第一天,政府强力镇压下物价尚算平稳,方步亭送何其沧回方宅休息。何其沧拄着手杖叹气:“老了,没用了。”梁经纶跟着一起回来的,他到底比何孝钰有劲,架得动何其沧。
  何孝钰看着何其沧,眼眶发红:“爸……”
  何其沧揉了揉胸口:“下午还得去开会,中午我睡一会儿。”
  程小云早叫蔡妈王妈把一楼的客房收拾出来,何其沧坐在沙发上缓一缓,何孝钰给他捶腿。方步亭看何其沧垂垂老矣的样子,有点疑惑,好像昨天才跟二十郎当岁的何其沧吵架,嫌他不务正业天天和姑娘们混在一起。怎么眨眼间就衰弱至此?接着蓦然心惊:何其沧如此,那自己不是也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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