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玖还被蒙在鼓里。展昭便提起李木通接花冲那一掌时的情景,眉宇间不禁显出几分物是人非的悲怆:“三日期限已过,花冲没死,那毒必然是解了。按照李叔的怀疑,花冲该是和桐山五蛇中的火赤炼颇有渊源。”
“桐山五蛇和阴山教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施玖将酒杯叼在嘴边,“山人不才,阴山五蛇之间的纠葛闻所未闻,不过九年前,桐山五蛇对付白家的事我倒是略有耳闻。”
展昭和白玉堂皆洗耳恭听。
施玖知此事事关重大,也不卖关子。“传闻当年桐山五蛇对付白家,正是为那画影剑。不知是从何得来的消息,白家是画影剑守护氏族。不过他们显然未曾得手,甚至大伤元气以致销声匿迹多年。”
展昭若有所思,“当年师父和我带玉堂上天鸾时曾遭黑眉蛇追杀。可双锋见世洛图出,得洛图者得九州的谶言是这两年才传得沸沸扬扬,画影乃双锋之一的说辞更是没多久前才有。桐山五蛇当年,夺这画影作甚?”
“猫儿,”白玉堂眨眨眼。
“待你伤好,便回一趟金华府。”展昭眼皮也不抬地接话,微微一顿又道,“对了施玖。虽说江婆婆给玉堂看过了,但我,还是放心不下。”
江婆婆是施玖找来的巫蛊婆,精通蛊虫之术。她祭出周身家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在白玉堂身上瞧出异样来,此事暂时作罢。施玖抽了抽嘴角,心底里把这不识抬举的小王八蛋打得爹妈都不认识。他施玖找来的人必然是巫蛊界说一不二的佼佼者,居然还放心不下,简直是一百脚踹死也难解心头之恨。
白玉堂不领情,满不在乎道:“劳碌猫,瞎操什么心。陆怀墨请你赴宴,你不如想想怎么才能说服这只老狐狸。阴山教人勾心斗角惯了,杀了孟槐容易,夺下教主平定阴山教可不容易。”
“我清楚他有多少势力,他却不清楚我有多少,这便是先机,”展昭有恃无恐。
施玖捂着心脏哭诉,“还不是我这么多年苦心经营给你做的嫁妆。”
“聘礼,”展昭不苟言笑地纠正,随即道:“陆怀墨鼠目寸光、谈功近利、胆小怕事。当日既放我们走,此事便已有了论断。”
白玉堂想了想说:“你和他一起对付孟槐,他肯定会在背后动手脚。”
“我会让他动不成手脚,”展昭讳莫如深地一笑,眼眸黑得深不可测,“列祖列宗留下的阴山教,可不是为非作歹的魔教。”
距穷奇堂堂毁人散一晃便是十余日。陆怀墨与孟槐之间的脸也撕得差不多了,就等合适契机挑起明面上的争端。展昭顶着阴山教后人的血脉可谓混得顺风顺水,在施玖多年的经营下更是不费吹灰之力便崛起成为阴山教第三方势力,且大有后来居上的劲头。
白玉堂所受的大抵是外伤,仗着年纪小功法实,竟已恢复了□□成。身体一恢复哪还闲得住,逮着机会便溜出去偷鸡摸狗。施玖这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总是明里暗里推波助澜,以至于白玉堂在阴山教横行霸道罄竹难书,却没人能揪住他尾巴。
这日白玉堂用刚出炉的烤红薯收买了一个食不果腹的外堂弟子,探得阴山教酒窖所在。
展昭也是鸡零狗碎管得宽,只因喝酒伤身无益于伤势愈合,每日只允许白玉堂喝一小杯。对于嗜酒的白玉堂而言,人生无酒相伴,这乐趣都少了一半。可无奈展昭在这一点上油盐不进,加之每天为夺取阴山教之位筹谋奔走,白玉堂也不忍当面和他对着干。此时无意得知酒窖所在,这只干涸了多日的耗子怎还能安分守己。
夕日方落暮色刚降,白玉堂便携了惊风觅酒去了。为速战速决免得被展昭抓住把柄,白玉堂破天荒穿了墨色紧身夜行衣。紧致裤腿往鞋履中一收,流畅修长的双腿便一览无余。
阴山教人心不齐,白玉堂投石问路坑蒙拐骗,再配上来去无踪的浮云腾挪术,一路畅通无阻。最后是一堵三人高的墙,白玉堂轻轻一跳都没借墙面蹬脚,直接翻越墙头来到院内,再踏雪无痕跃上屋顶。搬开半片瓦,屋里的两人竟是花冲和孟槐。
这两大毒瘤会晤?白玉堂留个心眼,凝神屏气偷听。
花冲身强力壮,连中毒后遗症都瞧不出来。只听花冲信誓旦旦道:“教主放心。派往金华府的人马已于两天前启程,不日便可抵达,从白金堂手里逼出画影剑。”
原本打算替展昭偷听个小道消息回去耀武扬威的白玉堂吃了一惊,锋锐凌厉的眼蓦然睁开。
孟槐尚有顾虑。“白家根基深厚富甲一方多年,我们的人马从白家抢剑?不知有几分胜算。”
“教主,白金堂是君子,”花冲阴恻恻一笑,“君子总是防不住小人。可是成王败寇,人都死了,君子不君子的什么也不值。况且,白家那么多人多的是老弱病残,也有的是居心不良之辈,尾大不掉。”
“哦?你的意思……”
花冲翩然从座上落地,叩拜行礼。“实不相瞒,不才已在白家安插暗桩和内应。后院起火,防不胜防。花某愿以向上人头担保,此行必将取得画影。”
惊风剑差点蹦出剑鞘。白玉堂一口咬住了下嘴唇,腥味四溢。
“快起来,行什么礼。”孟槐可谓礼贤下士,将花冲请上左席。“待抢了这画影,再去天鸾破心宿十五阵,开洛图。这天下,便是我阴山教的。到时,花贤弟,你就是我阴山教大功臣,是我孟槐的好兄弟。”
破心宿十五阵,开洛图?白玉堂突然想起多年前在宴希来房里偷看到的斑驳竹简。那竹简老得像从坟墓里扒出来,小篆誊写的字迹残缺不全。五月芳菲,山阴水阳。之后缺了一大片,再接,棣萼消华成二刃,双锋见世洛图出。若按孟槐的说法,心宿十五阵便是洛图所在地。那所谓的五月芳菲山阴水阳……都道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以五月芳菲指代高山,山阴水阳指代山之北水之南,如此一来,心宿十五阵所处之地倒是真能对上号。
孟槐又道:“花贤弟。就怕我们的人马即便令白家灭门绝户,也问不出画影所在。”
“这个教主大可高枕无忧。软的不行来硬的,酷刑不行可施毒。白家上下那么多人,随便拿几个出来作为威胁,就在白金堂眼前动手脚,不怕他不开口。教主,不出九月,画影剑必将落入您的手中。”
白玉堂恨不能将花冲碎尸万段。剑气四溢的手一点点把瓦片挪回原位。继而双脚一点,酒都不顾了直接没入夜色。
从半敞的窗户外飞进一只蝴蝶,扑棱扑棱双翼落到花冲手上。花冲撵着蝴蝶斑斓的两翼置于烛火上焚烧,愉悦地看着花蝶挣扎未果最终熊熊燃烧后化为青烟灰烬。“他走了,展昭也会跟着走。眼下教主要对付的,只剩下一个陆怀墨。”
“以穷奇一堂换野心膨胀。他还以为,自己有多大能耐,”孟槐皮笑肉不笑。
花冲点头附和。
“花冲,这次多亏你支走展白二人。要这两个劲敌在,着实不好打发。对了,白玉堂是白家人,画影剑在金华府白家手里这种消息,他能信吗?”
孟槐精明得很,这是在旁敲侧击问画影所在。花冲低声一笑,废话连篇,“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是有换物。花某不过随便诌了个借口,真不真,还不得看听的人。”
花冲离开孟槐处所时已是午夜,万籁俱静。他没有直接回房,而是朝丛林深处走去。寂静无声的夜里,清脆的风铃声格外清晰。响尾蝰白色襦裙及地,头也不抬地炫耀,“来了?三弟办事不利,已被我杀了。你可不要步他的后尘。”
花冲轻轻啧了一声。
响尾蝰歪过头,像个二八年华的天真少女般兴致勃勃地问:“怎么?”
“只是有点可惜,他的乔装之术,”花冲笑得开怀。
响尾蝰晃了晃手腕,风铃声荡出老远。“你让他们狗咬狗自相残杀,省去了不少功夫。我只是不明白,你几次三番要留下白玉堂,莫不是,看上他了?”
花冲对此不置可否,“我要他留下,是要带他回金华府。不过眼下殊途同归,他大概已经去白家了。”深秋的夜风凉彻心骨,花冲俊俏的眉眼抬了抬,笑道:“我办的事,可有弄砸过?大姐。”
☆、第九章(3)
白玉堂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杀人冲动。火烧心智蚁蚀双手,惊风一波接着一波野得都要跳出剑鞘。戾气所过之处,飞鸟绝踪蟋蟀闭嘴。然而白玉堂没有下手,那一刻是直觉不对味,也是为不破坏展昭苦心经营的大计。待秋风萧索吹凉滚烫的四肢百骸,他越想越觉得,这或许是一个圈套。
这次偷听顺利得无以复加,无人阻拦,每句话都正中要害像为他量身定做一样。再者白家远在金华府,陆怀墨已反,远水救不了近火。此时派出人马对付白家,于孟槐那是自断臂膀得不偿失。除非是,花冲或桐山五蛇觊觎画影再次对白家出手。
可即便是圈套,白玉堂还是义无反顾要回金华府。有这股重情重义轻理轻己的傻劲,这份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无畏,还有说走就走的直率,才担得起白玉堂的名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