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堂小腾挪术未尽,在孙魁眼里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孙魁双膝一沉手臂反转,使出七打中的反打,以“青龙回马”式直取白玉堂门户。在孙魁四十年刀头舔血的生涯中,回马镰一出人头必落,从未失手。
白玉堂的嘴角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像浸渍冰水的千年冷锋。
孙魁拿出半生厮杀血拼的气力,这一式青龙回马开天辟地。镰刀头上的青面兽獠牙凶残,就要啃上白玉堂的脖子。
千钧一发之际,惊风剑白光皎皎,焕然惊天。
巨镰在距白玉堂脖颈还有一寸之处陡然停留。
只见白玉堂一剑刺入自己腹部又从后背穿出,透出的剑尖正中孙魁命门心脉。自残八百伤敌一千,不顾一切斩杀对手,流云天问剑意孤绝险峻得令人扼腕。
一剑得手,白玉堂忍着剧痛拔出惊风。剑刃剔刮骨肉,带出一片血肉模糊。再圈转百八度回身,照着孙魁咽喉刺出。
这一剑,是为九年前结下的深仇大恨,更是为死在孙魁手下的冤魂。
星芒一耀,血溅五步。
孙魁手中的巨镰当啷坠地,镰头上的青面兽崩了一颗獠牙。他睁大了眼,浑黄眼中的光一点一点熄灭,最终锱铢必较地流下一小颗眼泪,将最后一丝生气带走。孙魁临死前的最后一眼,望向商杓。
商杓在展昭步步紧逼下已是披头散发。展昭淇奥剑法已臻大成,论防滴水不漏论攻势如劈竹。商杓抢了先手却没抢到先机,一路束手束脚打得急火攻心。眼见孙魁死于流云剑下,商杓惊声高呼不顾一切扑向满地狼藉的堂下。
展昭本着欲攘外先安内的原则,收剑下堂,扶起白玉堂并点了他几处穴位以止血。
白玉堂疼得眼前黑一阵白一阵。展昭一扶,那不堪重负的身躯就整个倒过去了,气若游丝地发表感慨,“肠子都要漏出来了。”
白玉堂手刃孙魁的经过展昭看得一清二楚,既为他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孤锐剑术骄傲,又因他伤己家常便饭似的不过脑子而心疼恼火。展昭的脸色青白相间,白玉堂一句话更是令他怒火中烧,磨牙道:“玉堂还真是了不起,在自己身上戳窟窿都不会犹豫。”
这猫怎么阴阳怪气的,明明在仇人面前都能君子端方。不过白玉堂和展昭处久了摸出点门道,试探性地问:“那我以后,不这么干了?”
“你自己说的。一言既出,如白染皂。”展昭仗着说话中气足直接一棒子敲死。
白玉堂都要被气活了,在幻景中将这只猫轮了千百遍,死猫搬出多年前骗爷爷上天鸾的说辞几个意思?
然而展昭恰到好处地悬崖勒马,手掌相接徐徐运输真气。“逗你的。趁着现在调理一下,等下还要冲出去。”
展昭到底没有把盘根错节的内心煎熬说出口,将冲到口中那句“我会担心”一锤子砸了回去。白玉堂是最亲最爱的小师弟,他关心他爱护他,可似乎没有什么理由能捆绑他。倘若不仅仅是小师弟呢?而他真的只把白玉堂当做师弟吗?展昭忽然鬼使神差想起多年前的横空出世的施玖和那番惊天动地的言论,脑子里沉睡不醒的那部分混沌蓦然生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光。
不过眼下局势,显然不容展昭想明白。
孙魁的身体倒地。商杓八爪大螃蟹似的横行在他胸前,哭得像个张牙舞爪的疯婆子,“魁哥——”
此刻大堂内刀光血影混乱不堪。以那满脸横肉手掌屠刀的彪形大汉为首,一伙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虾米趁火打劫闹腾得厉害,打了穷奇众弟子一个措手不及。丁月华凭着身轻如燕的灵活劲混在人丛里,东砍一刀西斩一刀。李四恪尽职守紧盯花冲,一条长棍将试图趁乱解救花冲的穷其弟子打趴。
商杓突然转头,发指眦裂地怒视花冲,“是你。”
花冲不知何时从邻座穷奇堂人手中拿到一把七弦琴。对于商杓的质问,花冲不予作答。
“魁哥在堂内一呼百应,你早就想对我们夫妻下手。你入教较我们晚,根基不稳。如今魁哥死了,你这个堂主总算可以大权独揽了。”商杓抱着孙魁尚且温和的尸体嘶声力竭。
混战的弟子抽不出手,却一个个都竖起耳朵听八卦,穷奇堂似乎要变天。
花冲慢慢调试琴弦,不疾不徐道:“大权独揽?孙夫人说话可要小心点,阴山一教可是唯教主之命是从。”
商杓破罐子破摔,秉承着死了也要拉垫背的龙马精神,“呵,教主信任你,力排众议让你登上这堂主之位。也就我一直觉得你这凭空冒出的小白脸不对劲,白露那晚……”
“孙夫人,”花冲柔和的脸一沉打断商杓,手指按弦,“我还没有追究你,借孙香主四十生辰之际引狼入室之罪?”
“引狼入室?”商杓伤心欲绝之际还被莫名其妙泼了一大盆脏水,急火攻心下使出几十年修炼出的撒泼骂街十八般武艺,暴跳如雷地高声尖叫,“我没有引狼入室。引狼入室的是你!是你这个心狠手辣人面兽心的混蛋!你这个有娘生没娘养的杂种!”
花冲神色一凛,再次强横地打断商杓,“够了!你二人与陆怀墨里勾外联,堂内那些左手拇指纹有刺青的就是你们引入的人马,当我当真被你们蒙在鼓里,任由穷奇堂遭你们这些逮人所害?”
商杓行云流水的气冲斗牛的骂辞一下子卡了壳,不可置信地去看打得火热的那几窝。
拇指上纹有刺青的正是以屠刀大汉为首,浑水摸鱼趁火打劫的那一伙。彼时的北斗双侣被展昭和白玉堂死死缠住,花冲又在韬光养晦,穷奇堂弟子死伤不小。那领头的屠刀大汉见身份被识破,索性振臂一挥言简意赅道:“杀。”
这伙人本就是有来无回的死士。屠刀大汉一个杀字,更是坐实了他们与陆怀墨以及北斗双侣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
商杓和花冲各执一词,商杓那套还是缺胳膊断腿的。都说旁观者清,可白玉堂作壁上观了好久也没能完全猜透,越看越觉得花冲城府不浅。“猫儿,花冲说是孙魁商杓勾结的陆怀墨。可我怎么觉得,商杓不知道此事?”
“花冲知道,商杓不知道。况且商杓对孙魁的四十生辰何等看重,这伙陆怀墨的人,根本就不可能是商杓引来,”展昭若有所思。
白玉堂向来不耍花花肠子,不过耍起来也是九曲玲珑。身上的血止了七七八八,便按捺不住要起来添乱,“我去问问月华,套点花冲的底细,哎哟。”
展昭不由分说地把人按回去,“哪能劳你这伤残跑腿?”一句显然不解恨,又接道,“当你大师兄中看不中用?”
白玉堂半身不遂实是有心无力,只能磨磨嘴皮子。“啧,明明是不中看,大约或许中用。”
展昭闻言意味深长看了白玉堂一眼,本是草草一瞥却逐渐凝重。展昭缓缓抬手,触及白玉堂的嘴唇。白玉堂的唇色青白,上头的血迹已经发黑,青涩未褪的脸有种病态的惊心动魄之美。展昭的拇指落在这方禁着点,专心致志擦拭。
白玉堂突然五迷三道,吊着眼皮却没躲。
触手冰凉而柔软。展昭绷着手筋控制力道,仔细擦掉血迹。随即翻脸不认人地甩甩手,“好脏。”
白玉堂冲着展昭扬长而去逮丁月华的背影就是一飞脚,可惜没踢中。
“穷奇堂众人听令,”打了好久酱油的花冲终于拿出堂主威严,“孙魁、商杓二人包藏祸心,勾结外势力杀我穷奇之人谋我堂主之位,杀无赦。外党里应外合趁乱来犯,格杀勿论!”
堂主发话,守在堂外的弟子闻令竞相入堂,一盘散沙的穷奇堂重振旗鼓大开杀戒。原本还有所忌惮畏首畏尾混战得了赦令瞬间摆上明面,各路人马抵死相拼杀红了眼。须臾,堂内杯盘狼藉血肉横飞,尸首支楞八叉堆成了山。
花冲手指轻拨,琴弦微缠,弹出第一个音。
刀剑厮杀中,这声琴音若清明雨水,猝不及防直灌入耳。不少人都觉得心神一荡,手里的动作也迟缓下来。商杓骤然丧夫又逢花冲不分青红皂白扣下背信弃义的大帽子,在琴音刺激下嘴一张吐出一大口鲜血。
然而这只是第一个音。琴音袅袅以商调主律,一曲悲词缓缓流泻,似杜鹃啼血唱尽世间生离死别。内力修行浅些的人早已情不能已泪流满面,有甚者丢盔弃甲只求一死了之。
花冲这是以上乘内力灌注琴音,扰人心智断人生念。琴音便是他生杀予夺的利器。
商杓自知穷途末路,峨眉刺在脸上狠狠划了七道,将一张徐娘半老的脸毁得狰狞凶煞。剧烈的刺痛换来片刻清明,商杓张开血盆大口,厉声咒骂着,不顾一切地挥舞峨眉刺扑向花冲。“花冲,老娘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你永生永世不得好死——”
☆、第八章(4)
花冲八风不动,十指轻扣琴弦在潺潺流水似的哀歌中冒出一个羽音。细小而不容忽视,来的突然却与催泪挽歌浑然一体。
商杓前扑的身形似被看不见的屏障困,难以动弹。就近一名穷其弟子抬手就是一刀,直接斩落商杓的头颅。
披头散发的头颅咕噜噜滚了几周,像是从血水中捞起来。一双眼睁得老大,死不瞑目。混战中,这颗头颅被随意践踏,又因碍了一人的脚被踢到不知哪个犄角旮旯里。无头尸身与众人尸体掺杂在一起,尘归尘土归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