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少爷高兴,难道还瞧不得?”陆成撇嘴吊眉一脸轻佻样,手腕稳而迅捷地一拨一翻改走下三路。
杨镖头的掌风并未随之而动,而是凭厚实气劲在陆成的手与画影之间隔了一堵密不透风的墙。无论陆成耍多少花团锦簇的招式,他始终岿然不动。“当然瞧得。待交了这趟镖办完差事,陆公子想瞧多久就瞧多久。”
陆成手肘轻提迂回欺近,手掌兔起鹘落,挑衅道:“眼下就瞧不得?”
陆成这狐朋狗友虽总端一副玩世不恭的浪荡样,可展昭知道陆少爷心里有算计有分寸骨子里顶靠谱,用不着他担惊受怕。于是悠然自得地在一旁看好戏,还三言两语混熟了那托镖的眇目少年,拉来一道欣赏。
少年名叫叶思源,一对盲目竟能纤毫不错落在陆成身上。
“他摸不着剑,”展昭不加评头论足,而是直接盖棺定论。
叶思源轻轻点下头,许是长时未说话,声音略显滞涩。“聚气成势围而不发,以一身扎实修为应万变。陆兄耍再多花样也是打不过的。”
叶思源一言倒令展昭惊愕,目不能视偏能切中肯綮,这不知来头的少年还是个武林中人。
“我就不明白,”叶思源眉峰微蹙,百思不得其解,“陆兄明明是要抢剑的,杨镖头怎么说他是去看马的呢?陆兄也不反驳。”
展昭又是一愣,这小儿该有多不谙熟世,才连江湖道上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官面话都听不懂。托镖那伙势力,又为何会安排这少年跟镖。
此刻陆成明知不敌已堪堪收手,一掀眼睑毫不在意地说:“小气,不看就不看咯。一把剑而已,当我稀罕。”踱了几步来到展昭跟前,笑嘻嘻道:“哟,家室背景生辰八字可都问出来了?”
展昭淡淡一笑,“岂敢,正留着等你亲口寻问。”
陆成还欲再啰嗦两句,便有镖师跑过来催促上道。那栗色马给叶思源骑了,由镖局三人护送走在前头。隔了约莫一丈距离,展昭和陆成轻轻松松相随。
一路饥餐渴饮晓行夜宿,遇上行里人打发几句春点,也算平安无事。陆成得知叶思源当日所言后就起了极大兴致,见缝插针地钻到人眼前东拉西扯。可叶思源身旁总跟了尽忠职守的镖师,那名唤张华的镖师更是寸步不离活脱脱一护幼的母鸡,闹得陆成窝一肚子火。展昭则一路都显得云淡风轻,可只有他自己知晓某个唯恐不乱的念头,如此的……令人翘首以待。
两日后行至一片连绵丘陵,两旁山丘低伏,中道一溜飘荡薄烟轻雾的平川。
叶思源附在马耳上呓语几句,继而牵住缰绳道:“前面,应该有人。”
“镖头,”张华方启齿,便被杨镖头打断。杨镖头一双豹眼炯炯有神,四下一打量道:“拿好武器,提高戒备,”转而对叶思源道,“叶公子,请下马。我等三人在前边开道,请叶公子与展少侠和陆公子延后三尺。”
陆成冲展昭使个眼神,深藏不露啊,我都没看出来前面有人。展昭笑着摇摇头,未有刻意压低声音,“没深藏,你不曾发现人家的本事而已。”
虫鸣稀疏鸟啼尖利,风一吹那半人高的杂草簌簌作响。金钟镖局三人全神戒备,手臂上粽褐色的肌肉紧绷,仿佛下一刻就能爆裂开。展昭和陆成都是艺高人胆大的江湖人,双十年纪更具一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初生牛犊劲,互相一打眼大步流星往前蹿。
冷风萧瑟,抬头能见对面山野上一面绝壁。
展昭的手扣在剑上,修长中指就按于剑鞘的龙眼暗雕上。巨阙古剑一声轻鸣,隔了剑鞘荡开老远。人一旦动了杀念,必先生杀气,后有血光。展昭置身其中,感到有若隐若现的杀气从四面八方压迫过来。这杀气从杨镖头一脚踏入这块地域而起,上接崖峰下引暗渠,铺天盖地密不透风。
“不对劲,怎么那么大排场?”陆成深思一紧即欲出剑,下意识将叶思源挡在身侧。
展昭一记擒拿压住陆成的手,神色稍峻,“哪怕有势力倾巢而出,也做不到此般无孔不入。接峰引渠,遮天蔽日。”
“是阵法,”叶思源颇感惆怅,“可惜我不会。爹说了,我在阵法上就一榆木脑袋,不开窍。”
阵法二字方出,前头探路的三人已然不见踪迹。待叶思源一语落毕,忽有刀光一闪而现。展昭冷眼相视,镖局三人入了阵法深处,此时出刃无疑星火突起打开阵眼。原本不过一昏睡的阵,阵眼一开便如恶虎惊醒猛蛟惊觉,如此凶阵,阵中之人九死一生!
展昭所料不差,张龙刀刃一亮整个阵便由蠢蠢欲动变为大开杀戒,原先的压迫一转而成肃杀。
在阵法一道上展昭可谓是一行人中的翘楚,追根溯源还是幼年打下的底子。镖局三人已失联络,展昭引领陆成和叶思源挪动几步暂居安位静观其变。
虚空里传来一串声如老鸦的低笑,因阵一蔽找不准来路。“呵呵呵,留下画影,便放你们一条生路。”另一个声音急急打断,嘶溜溜吞口水,“不能放啊大哥,有个小子细皮嫩肉看起来贼好吃嘞。”又有个女声冷冷一哼,“你除了吃还能干点什么?告诉你,别和我抢人,”语气突变,柔肠百转道:“好俊的小哥呀。”第二个声音不服,和那女子同室操戈斗起嘴来。
叶思源一双盲目瞪得笔直,大千世界果然无奇不有,还能遇见如此人不人鬼不鬼的存在。
陆成鼻腔吹口气,嫌弃无比道:“真是出门没看黄历,倒了八辈子霉了和这三条虫碰着。”
阴煞三尸,武林中人素以三虫蔑称。三人是一奶同胞的亲兄妹,姓彭。老大彭踞私欲强,老二彭踬食欲旺盛,三妹彭跻尤好床笫之事。御政之首,管括微密,正道修身讲究控欲养己,三光陆沉。这三尸却反其道而行之大肆行欲,着实为江湖人士所不齿。
杨镖头也是见多识广的老江湖,当即提气传声。嗓音洪亮中气十足,直冲霄汉,“阴煞三尸大费周折将我等困在此处,不知有何贵干?”
彭踞操着一口破铜锣老鸦音,“别他妈给老子装蒜,我知道画影就在你们几个手里。今儿都进了七杀阵,想要活命,就乖乖给老子送上画影。”
原来竟是七杀凶阵,源自将星七杀,无怪乎满目肃杀。展昭嘱咐陆成和叶思源莫轻易腾挪,手执巨阙一纵一跃如履薄冰地往阵眼深处而去。杨镖头半晌无言,忽而扬天长笑三声,“只要我杨某还有一口气,你们三虫就休想碰画影一根手指头。”
“我劝你个老不死的别不识抬举,七杀阵可不是闹着玩的,嘻嘻,”彭跻年逾三十,偏还学小女孩腔调,听得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展昭才行一丈,便听得凌厉刀锋一挥而下,却是张华率先出手。
这一刀没斩在要处,地表劈了道浅痕,新土暴露。那杀气本是徐徐转动由远及近,被张华没头没脑一砍蓦然迸发。强悍的暴怒的劲势,张开血盆大口将阵中人吞噬。一草一木、一花一树、一石一砾,都成了七杀阵中布满荆棘的杀招,催人心智侵人意念。
足下微漾,展昭当即施展燕子三抄水第一段后翻跳开,一块岩石轰隆隆砸在先前立身之地。还没站稳便又觉异样,展昭几乎脚未点地接连上二段腾挪险险闪躲,土屑擦鼻尖飞过。
如此等杀招追至屁股后才躲非长远之计,唯有破了阵眼方能一劳永逸。只是七杀阵盛名远扬凶神恶煞,想破这已然启动的阵谈何容易。展昭仰头一望,忽而福至心灵。七杀阵颇负盛名,然而历来七杀阵出,布阵之人必当以身入阵斩杀对手。如今七杀阵成那阴煞三尸却未入阵,故而此七杀阵的威力大不如彼七杀阵。三尸既然不入阵,说不准他们也不过捡了个现成便宜,这阵十有□□不是他们三人摆布出来。
惨叫撕心裂肺,那矮个子的镖师齐根断了条手臂,继而陆成和叶思源的方向也发出闷声,显然是咬牙忍下伤势。
七杀星乃南斗第六星,属火、金。展昭依循天象八卦三踏禹步,谁想第三步未落便察觉出了差池,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展昭沉稳地横过巨阙剑在山壁上一拍,借力堪堪落回原地。心下苦笑,果然是书到用时方恨少,他一向专注武道未曾精研过阵法,到了关键时刻那点微末伎俩根本拿不出手。
阵中人抵死相抗,七杀阵煞气全开。展昭剑锋一转刺破一阵罡风气劲,处生死边缘依旧临危不乱气度若定,一招一式俱得淇奥剑精髓。九死一生的阵法,不到最后一刻他不会认了那九分的死。展昭剑身斜立面门前,手腕微微外翻随时可转隔为刺转守为攻。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这两句蕴含的剑道千变万化,他曾用这四句应对对方轻若流云峻如孤崖险若天堑疾如雷电的剑招,斗了个酣畅淋漓。
一声轻哼猝不及防响起,在这纷扰杂乱中清晰得不可思议。
展昭剑锋一击后退三尺,举头眺目。视线穿透飞沙走石溟濛雾霭,一点雪光似九天星辰深渊银鳞,凌空一耀刺破虚无。
☆、第一章(3)
寒光乍破,锋芒毕露。这从天而降的一剑剔透冷冽尤胜万丈峰顶堆砌千年的皎皎白霜,孤僻险峻恍如苍茫雪野蛰伏多日的孤狼一纵。直来直往所向披靡的镝锋,斩断后顾之忧斩尽虚空浮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