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记破空声响竟是两粒随手捏就的雪团子,呈弧形正中王兴祖腕间阳池、太渊两处穴位。王兴祖只觉手上一痛,便再使不上力气。第三粒雪团子也在此时接踵而至,风驰云卷狠狠击向眉心。王兴祖本蓄了全势对准白玉堂百会,如此一来被三粒雪团撞得气劲俱散。踉跄后退几步,拉开了与白玉堂之间的距离。
那卷白练一分为二。一冲赵虎而去,裹住赵虎腰身往回一拽,另一则朝王兴祖正面招呼。
赵虎正发了狠往前冲,被一条小小白练缠住腰身竟动弹不了分毫,情急之下破口大骂:“哪个混账胆敢阻拦!”急红了眼,白茫茫视野里唯余下王兴祖模糊的身影。
“没见过勇敢到这等地步的,不给人陪葬还不痛快了,”一声嗤笑,一呼一吸间已临近。红衣翩跹,暗色下摆此起彼伏潋滟如澜,露出镶了火红滚边的乌丝靴履。花熠一头墨色长发沿侧颊轮廓肆虐飞扬,修长白皙的手指把一粒雪团子耍得风生水起。
风溯柒与花熠并肩而至,纤细手腕轻轻一抖,那如水白练恍若灵蛇白狐,卷了王兴祖的脚同赵虎一齐往回拽。
赵虎方意识到风溯柒和花熠的到来,即刻闷了声乖乖束手就擒。风师傅和花师傅既在,小师弟的安危便无须他再去惦念。风溯柒的容颜愈来愈近,杏眼无波樱唇紧抿,横竖看来都不像是好商榷的。赵虎于晕晕乎乎中猛然惊觉错过了午后功课,加之小师弟生死未卜,王师兄暴戾异常,总之这回擅自追踪可真是——闹腾大了!
花熠轻轻巧巧落足于白玉堂旁侧,手指于他几处脉门一搭。小家伙没醒,两道眉宇痛苦地扭结,前额布了细细冷汗。苍白嘴唇微微翕张,小牙齿下意识去扣咬下唇,偶尔有压抑的嘤咛从唇舌间吐露。花熠眉梢一蹙,一手撩开小家伙面部长发,触手柔软却发凉。
被风溯柒白练死死困住,王兴祖挣扎少顷终泄了气劲软了身子,双目怔怔失去光泽。头颈垂落,仿佛是冬日败落的槁木。
风溯柒暂且料理了两人后凌空一纵,白练翩翩于花熠身旁落下。
“死了一半,”花熠以指腹小心翼翼拨开小家伙紧扣的齿。小巧玲珑的下颌依偎般在花熠掌心轻轻一划,轻易就勾起一抹莫名酸楚。风溯柒伸臂将人从雪地里抱起来,冷若冰霜的面容上,那一缕睫毛微微一颤。
琼瑶满匣,堆砌翯翯白羽。花熠忽抬手按于腰际,眼中精光一闪,低声道:“你先行,我断后。”
风溯柒冷冷一瞥遥处,携了三人绝尘而去。待风溯柒行远,花熠唇角几不可见一扬,薄薄唇瓣勾了半弯细弧,满是魅惑和讥诮。手里的雪团子在五指之间徘徊萦绕,辨不明晰何为指尖,何又为白雪。
屋内焚了一柱檀香,青烟袅娜,清香弥散。
宴希来进屋之时,夏玉琦捻了被褥边沿重重一拉盖住大半张卧榻。多年江湖漂泊生涯练就夏玉琦一双明目,一眼就瞅见宴希来怀里昏迷不醒的宝贝徒弟,顿觉心上一块软肉被人狠狠揪了一把。
宴希来将白玉堂置于卧榻上,食指如飞封了他几处大穴。
“怎么回事?”夏玉琦推开碍手碍脚的宴希来,附身细细查探白玉堂伤势。被封了大穴的小家伙异常安静,剔透眼睑遮住了那双流光溢彩的桃花美目。脸色泛了些微白,越发如白玉雕琢。
“是经脉。”
夏玉琦一脚示意宴希来滚得更远些,五指游走逡巡于几处要位。长眉微微拧了一个结,继而斜剔,再之后对宴希来怒目而视。两排牙齿咯吱咯吱嘶磨,愤愤道:“说!我家徒弟到底怎么回事。”
宴希来不动声色,缓缓道:“夏兄并没弄错,是隐脉。”
☆、第八章(3)
人有十二正经奇经八脉,顺天地五行而声阴阳八卦而孕。这隐脉,却是因气而育不归属于任何一脉的脉络。各大要穴真气遥相呼应自成一脉流转,即成隐脉。传闻,守护上古神剑“画影”的一族后裔偶有隐脉传承者。动武出招前势必先凝神蕴气,武学一道高手便能因此提前获悉对手举动。而隐脉本就是气息铸就,加之繁复多变幻化千种,就能真正毫无征兆突发制人。
隐脉原需待修行至一定程度后借雄浑真气开启,不想王兴祖这股歪门邪道的阴寒真气冲击下,竟提前激活了白玉堂体内的隐脉走势。白玉堂年幼又没有稳固的修行根基,隐脉一显使得他原来的真气路径凌乱不堪,直接危及性命。
“他奶奶的宴希来,事先为何不告诉爷爷?”夏玉琦一脚踏上卧榻边的小柜,肆虐倾轧。
宴希来眉沟微锁,坦坦荡荡对上夏玉琦咬牙切齿的质问,道:“收下玉堂之时也曾查其根骨,只觉资质上乘唯经脉不固。没曾想,竟是隐脉。”
卧榻上的小白耗子蜷了蜷身子,鼻翼轻轻一动发出轻微哼鸣,显是难受之极。
只闻接二连三咔擦声响,梨花木质的小柜在夏玉琦足下粉身碎骨分崩离析。天不怕地不怕的玉魂剑周身一颤,面上神色纠结得一塌糊涂。“事已至此,唯有人愿自损修为替他塑铸隐脉。”
谈何容易。
先不论施救者自身修为的折损,经脉气流本为人之命脉,出不得丝毫差池。最难的,是要寻一个对白玉堂全心全意毫无私心的人,方能细细查其气脉走向塑铸隐脉。丁点偏差,后果就非同小可。
宴希来面上不动声色,低声道:“玉堂根基浅薄又是稚子年岁,故而此人的修为也不能太深。”否则真气相冲,再无回天之力。
夏玉琦重伤未愈自无能铸脉,宴希来三十几年的真气修为又不是白玉堂稚嫩身躯所能承受的。如此筛选下来,一时之间竟无从寻觅人选。眼见得自家徒弟缩于卧榻一侧,一张煞白小脸着实令人百爪挠心,夏玉琦一把死死擒住宴希来肩膀,拔高声音道:“你他娘的……眼下去哪找甘愿为这小兔崽子赴汤蹈火的人?”
“师父,前辈。”
正揪了宴希来肩膀恨不得将人翻来覆去甩个几圈的夏玉琦蓦的停了手,两人齐齐往房门方向望去。
只见木门启了一道小缝,一个小脑袋半隐在门后,透出一双乌溜溜的眼。展昭从门后闪出,驾轻就熟阖上房门。一进屋就恭恭敬敬作揖驻足,猫一般精明的眼却暗地里左顾右盼好一番搜索,终落于卧榻之上。
“昭儿,”宴希来脸色一沉。
展昭偷觑一眼师父,暗暗吐了吐舌头,毕恭毕敬道:“师父,徒儿知错了,日后再不会擅自离开孤鹜崖。实是徒儿在崖上思念师父和前辈的紧,惦念着好些日子不见,这才下了崖过来瞧瞧。”
“巧言令色。思念爷爷是假,惦记我那宝贝徒儿倒是真吧,”夏玉琦狠狠一瞪宴希来,松了强按在他肩头的手。“贼娃子,也不知在门后偷听了多少去。”
宴希来轻声喟叹,示意展昭近身卧榻。
展昭得了允许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卧榻边,抬手小心抚上小家伙的面颊。昏迷中的白小耗子褪去一身桀骜张扬的刺,就着展昭不大却温润的掌心蹭了蹭。细腻肌肤在掌心摩挲,凉得透心。展昭定了定神,道:“师父,徒儿愿替玉堂塑铸隐脉。”声音不响,然字字坚定,自有令人心安之力。
“昭儿,你可想好了。”
展昭点头,不容置喙,“是,徒儿都明白。”
遥想当年襁褓中的婴孩,如今已成了有担当有决议的少年,再过几年兴许便是顶天立地的男儿。这倥偬岁月,磨去一代人的豪情壮志满腔热血,又锻造另一辈人的铮铮傲骨侠骨柔情。宴希来心下蓦然感念万分,深邃的眼愈发望不见底。
“休在那儿自逞英雄。你来铸脉,可有过问你爷爷?”夏玉琦冷声冷气道,硬生生打断这幕感人肺腑的缠绵景致。
展昭举目一笑,一脸的娴和淑良人畜无害,“晚辈打小没见过爷爷,故而遇事只能擅做主张,不妥之处还望前辈见谅。铸脉一事关乎玉堂生死,若前辈能纡尊降贵指点一二,晚辈定然感激不尽。”
展昭插科打诨拿着“你爷爷”三字做文章,又以白玉堂之生死隐隐相胁,已把夏玉琦狠狠得罪了一番。老江湖长眉斜剔不怒而威,“兔崽子不知天高地厚,你当这真气出入是从酒缸里倒酒,倒多了倒少了倒歪了倒漏了都不打紧?”
“前辈,”展昭敛却笑意,初生棱角的眉骨在少年清秀稚嫩的容颜上添画硬朗。俯首,一字一句恍若请命,宛如宣誓,“就算晚辈身死,亦要保玉堂平安无恙。”一语罢,再无下文,只攥了白玉堂的细白手臂在经脉要处摩挲,以舒缓他的痛处。
夏玉琦一掌拍在榻沿,连嘲带讽,“荒唐!就你的命最不值钱?”
展昭一时发蒙,夏玉琦这是……担心他的安慰?
“木头块是个死脑筋,好不容易□□你这个有那么些出息的徒弟。塑铸隐脉凶险至极,你个兔崽子若是一命呜呼了……”
“夏兄,”宴希来声音不高,然不容辩驳,“昭儿自有分寸。”
两人骨子深处里有同样的东西,故而一朝相识终生为友,于对方心思早摸得一清二楚,宴希来这一言一下便堵了夏玉琦的口舌。也不去与之纠缠,只道:“昭儿你过来,为师这就将塑铸诀窍说与你听,你且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