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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鼠]剑河 (雁字翎)


  白玉堂俏皮地眨眨眼,道:“徒儿若是学会了浮云纵,这每日啊都拿美酒孝敬师父。”
  夏玉琦掂量一番,眼角笑意愈深,却故意作仰头饮酒状。“玉堂,不是为师不传你,实是这浮云纵不是一朝一夕能学会的。循序渐进日积月累,少则数年,多则数十年。凭你悟性,最多十几年也就学会了。”
  这番说辞虚虚实实不真不假。武学一道,从来都没有极限,哪有什么能完完全全学会的功夫。故而莫说十几年,穷尽一生也不得完满。而白玉堂无非是为了度孤鹜天堑,像浮云纵这等上乘精妙的轻功,哪怕只摸个门栏欲跃出数丈也是轻而易举。
  听得此言,白玉堂顿时皱了眉。一路修行顺风顺水,哪曾受过如此挫折。上半个身子无精打采伏于榻上,再不发一言。
  见小家伙可怜兮兮蜷服,偏不哭不闹只倔强咬着牙,夏玉琦一时竟手足无措。从来都是他害人家头疼,还没有人让他头疼过。终究是不忍,也不愿和个小娃计较,干咳一声道:“玉堂,或许……可能不用这么久。”
  小家伙的双眼豁然亮了。
  算算时日,也该是传授心法的时候了。心法不同其他,这聚气运气之道是武学之根,须自小习起。一旦打下了根,再要改换颇为不易,还耗损修为。夏玉琦将瘪了的酒囊往边上一扔,道:“身法为枝,心法为根。浮云一纵,全仗一气之托。故欲习浮云纵,先得练这游云心法。”
  “徒儿已能聚气于丹田,引气通任督。”
  夏玉琦掀袍下榻,道:“游云心法自成一脉,在聚气通气上与寻常心法大相径庭。为师将口诀授予你,你每日修炼不得怠懒。若遇上不解之处便来与为师商讨,切莫想当然走了岔道,后果不堪设想。”
  白玉堂认真点了点头,清脆童音掷地有声,“是。”
  “玉堂,”夏玉琦唤,前所未有的郑重。小家伙不解,一望之下,见夏玉琦面容肃穆无一丝嬉笑。平日里的轻佻玩味在那一刻尽数退散,庄重得近乎虔诚。夏玉琦的手常年执剑,指节、手掌处生了层薄茧。这只稳健的有力的手,轻轻搭在白玉堂额顶,仿佛是一种仪式。“从传你心法这一刻起,你便正式承袭我的衣钵。从今往后,倘若做出有悖道义之事,我绝不会容你。”
  一旦违了道与义,一旦越了底线,他势必亲自出手将其手刃。
  白玉堂久久凝视夏玉琦那双漆黑深邃的眼,带着万钧承诺,重重地颔首。

☆、第八章(1)

  冲虚堂外,白雪初化。
  赵虎气喘吁吁追上白玉堂,憨憨一笑道:“小师弟,俺瞧你今天老走神,咋回事?”
  原本赵虎这等心思粗大之人是万万不会留意旁人走没走神的,而谷篱一把飞蝗石却将这事闹得人尽皆知。谷篱长须翩翩摇头晃脑,上一瞬还对大畜嗜嗑啧啧称叹,下一刻五指一曲一伸弹出几粒小石子。第一回正中手肘,把神游在外的白玉堂打了个措手不及。莫小看这粒圆滚滚的小石子,力度大准头好,白玉堂咬紧了牙关才没吭声。打完了,还捻须揶揄:“回神了回神了,小小年纪想哪家姑娘呢。”
  谷篱一派心不在焉的模样,那眼光却精明得很。白玉堂每次稍稍走神便是一记飞蝗石砸过去,嗖的一声带出一道青光。白玉堂受了几下后,竟借新习的浮云心法和夏玉琦指点的险、迅之意避开化解。谷篱诧异之下,那一手飞蝗石丢得愈发勤了,角度也愈发刁钻。一老一少便在冲虚堂上明里暗里相斗,直至一炷香燃尽授课结束。
  白玉堂神游自有为孤鹜崖之事,却也不仅仅是因孤鹜崖。王兴祖那枚刻意掉落的赤色玉璧在展昭手里一时半会儿还不了,白玉堂也就不提,却总会在无意里注意王兴祖举止。于是他便发现,这几日来天鸾诸弟子中有不少受点小伤出点血的,而王兴祖总抢上前替受伤弟子擦拭包扎。他这样坏心思的人,为何会钟情于救死扶伤,着实古怪。
  “小师弟,你又走神?”赵虎粗壮的手指在白玉堂眼前晃悠,却被一把扣住。白玉堂的手小巧玲珑,那剔透五指错落一扣,赵虎竟一下子挣脱不开。
  白玉堂对赵虎做个噤声手势,踮起脚凑近了低声道:“我去跟踪王师兄,师兄一起来吗?”
  一听此言,赵虎张大了嘴,又赶忙拿手捂住了。对上小家伙盛了笑意的一瞥,三分挑衅三分诱惑,头脑一热一拍胸脯道:“去!”
  “莫出声,”白玉堂一溜烟蹿出。左一个腾跃右一个移位,虽不熟练略显滞涩,却逐渐顺畅连贯起来。借天鸾山石林木,很快避开人流。
  这一追就逐渐脱开天鸾门人繁密地带,上上下下几座峰峦,终是下山趋势。赵虎在轻功上没下多少工夫,不过仗着人高马大一步能跨出老远,还是基本能与白玉堂并驾齐驱。王兴祖为不惹人生嫌也就如平日里一般走着,闲庭信步只当玩乐。两人凭着三脚猫的追踪功夫,也没追丢。
  冬雪渐融,水声潺潺,竟是到了山水汇聚之处。
  白玉堂一个纵提,小小的身躯一转落在一块巨石后面,转身挥挥手。赵虎咧嘴一笑,咚的一声跳过来,咔擦一声踩断一根断木。白玉堂双手捂住眼,无声传达不忍直视四字。
  不远处的王兴祖全然未觉,从宽袖里取出那块沾了血迹的白布。他将那些没沾血渍的地方撕去,只余下一小片红通通的布块,又从怀里掏出一只瓷瓶,将布块整个塞了进去。接着,起身找来一片断木置于水上,将瓷瓶嵌在断木缺口里。山涧溪水源源不绝,那片断木就这般漂浮,顺着水流将瓷瓶一并带走。
  王兴祖的目光久久追随瓷瓶,深不见底。
  “师兄,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讲究?”赵虎大喇喇的嗓音蓦然想起,再忍不住心下抓耳挠腮的好奇从石头后探出身,三步两步来到王兴祖边上。正埋着脑袋一眨不眨注视王兴祖的白玉堂再次拿手捂住眼,这回直接是……惨不忍睹。
  王兴祖显是没料有人跟随,被突然出现的赵虎吓得一个激灵猛地抬头。眼中一闪而过厉色,稍纵即逝。迟了片刻,才附上一笑,“师弟……是一个人?”
  赵虎使劲摆摆手,冲藏身的巨石道:“俺嘛,随小师弟来的。”
  择友不慎。白玉堂拿开捂住双眼的手,也就从巨石后头走了出来。王兴祖已然起身,不知何时打开一把折扇在胸前悠悠晃荡。鹅黄色扇纸,上用锦绣丝线绣了幅牡丹富丽。阳光在这一丛丛金线红线折射下散乱开去,在王兴祖瞳眸里也印出几分瑰丽色泽。白玉堂微微扬起脖颈,一双晶莹眼眸直直与王兴祖逆视。小巧的柔软的唇,带出一波清浅的惹眼的笑意。
  鸟鸣啾啾,连赵虎也感受到了此中古怪,这才后知后觉挠挠头道:“小师弟,俺是不是不该出来。”
  “想什么呢?”王兴祖收扇转腕,扇骨在赵虎脑门上重重一击。
  白玉堂不由分说将愣愣的赵虎拉至身旁,一剔眉,“你凭什么打师兄?”
  “凭什么?”王兴祖把个折扇在手里转了几圈,陡然厉声道:“你又凭什么管我的事。过目不忘,根骨好悟性高?很了不得是不是,那些个武学功法通通看不上眼是不是?”
  赵虎被王兴祖接二连三抛出的问句弄了个一头雾水,白玉堂一时也不明就以,却渐渐摸出了门道。白玉堂与生俱来的天赋是王兴祖可望而不可得的,王兴祖不甘,由不甘生妒,由妒生怨。所以,他要用他自己的方式来得到想要的东西,哪怕,不择手段。
  白玉堂察觉了王兴祖对他的敌意,也察觉出,那瓷瓶暗藏玄机。然而他到底是个孩子,再冰雪剔透也所涉狭隘。于是毫不退缩与王兴祖对视,伸手一指溪流问:“那个瓶子,干什么用?”
  王兴祖连嗤带讽哼了一声,又展开折扇摇晃,“一个蠢蛋,一个奶娃,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们?”
  蠢蛋二字如一盆凉水浇醒了晕晕乎乎的赵虎,浓眉高扬,一对大眼不可置信盯着王兴祖。正欲发问,竟被白玉堂抢了先。小家伙不恼不怒,清清楚楚道:“不说也没什么,我自会将此事告与宴师傅。”
  “你敢!”蓦然拔高的声音,高亢而尖锐。
  白玉堂撇撇嘴,转了身就欲离去。
  一股阴寒寒的气息忽而升腾,铺天盖地席卷,从肌肤侵蚀浸染。这就是……杀意?白玉堂还未完全明白发生了何事,周身气穴已下意识提前感知运转。那一丝丝一缕缕的真气仿若游云,飘渺无定却无处不在。
  阴风一凛,瘆人肌骨,从身后漫卷逼仄。无人能替白玉堂拦下这一猝然发难的一击,也无人来指点他如何闪避如何回击。久酝的真气在四肢百骸凝结汇聚,一路贯通经脉。阴风已近,从后颈袭来。千钧一发之际,白玉堂上躯一侧足尖踏雪,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从斜侧避开。王兴祖成爪形的手挨着白玉堂后颈划过,不落离了半寸。
  只需王兴祖再快一点点,亦或是白玉堂慢了一点点,偏了一点点,后果不堪设想。
  “师兄你疯了?”赵虎亦看出这一下凶险至极,忙跨了一步欺上前,手一伸就去扣滞王兴祖的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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