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为何偏偏要在我面前,自寻死路呢?”
王怜花凝望着她,瞳眸沉黑幽邃,令人看一眼仿佛就要跌入万丈深渊。
他冰冷道:“难道那个策反你的人,比我王怜花还要手段高超,心肠狠辣吗?”
槿娘子沉默了片刻,突然微微地笑了起来。
她没有直接回答王怜花,而是目光柔和道:“公子,在你心中,我是你的什么人呢?”
王怜花道:“你说呢?”
槿娘子笑道:“恕槿娘僭越,槿娘心中一直把公子当作弟弟一样看待呢。”
闻言,王怜花发出一声冷冷的嗤笑。
他并未呵斥或者反驳她,只是目光越冷,宛如极峰冻绝的坚冰,仿佛在说——凭你现在的作为,还有什么脸皮这么说?
槿娘子并不害怕王怜花的眼神,可以说事到如今,她也没有什么可害怕的了。
她接着说道:“自从我跟了公子起,算算也有近二十年了。”
“承蒙公子厚爱,公子有什么心事,多少都会对我讲一点。有什么惹动公子兴趣的人或事,也多少都对我说一些。”
“我对公子知道的不算多,也绝不算少。公子只要挑一挑眉毛,槿娘就知道公子需要的是安静的聆听,还是一个温热的怀抱。”
槿娘平静地说着,这样的话对于他俩一主一仆的关系来说,算是极大胆也极放肆的。
但是,王怜花也只是平静地听着,没有一丝一毫的愤怒或者羞恼,由着她说也由着她讲,十分的宽和纵容。
或许真如槿娘子所说的那样,他俩之间存在着超越主奴的姐弟亲情。
当然,也可能只不过是王怜花对必死之人,一点稀薄的仁慈罢了。
槿娘子瞧着王怜花,笑容宁静而慈和,就好似自己只是在跟弟弟拉家常一般——尽管这个“弟弟”的手冷如同铁钳,紧紧地掐在她的脖子上。
槿娘子道:“可是,公子你又知道槿娘什么呢?”
王怜花说:“我只知道你是一个忘恩负义的叛徒,就够了。”
闻言,槿娘子嗤嗤地笑了起来。
“叛徒吗?”
槿娘子拉着王怜花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
她说:“请公子仔细看看我的脸吧。”
王怜花摸着她脸上瓷白的肌肤,有些不解。
直到触摸到细密的皱纹,如同鱼尾的纹路一般密布在她的眼角——那是岁月风霜的刻刀,雕出的花。
槿娘子道:“也许公子未曾注意过,我如今已经四十多岁了。”
“公子与我初见之时,还是一位童子,而那时我便已经年逾双十。”
“公子怎么敢肯定,你一定是我最初的恩主呢?”
闻言,王怜花眉峰一皱,他的面容冷得像雪,目光冻得像冰。
他冰冷道:“这么说,我是来晚了?”
槿娘子微微一怔。
“我是来晚了?”——这句话不是王怜花第一次对她说了。
槿娘子瞧着王怜花温雅俊美的面容,仿佛一位不经世事,养尊处优的富家公子。而那双眼睛却如同暴风雨前的夜晚一般寂静暗沉。
她不禁有些恍然。
仿佛时光在倒退,眼中的成熟威重的王怜花在光阴碎屑的冲刷下,渐渐退变成十多年前那个唇红齿白的玲珑童子。
那年,在她第三十七次拒绝与客人上床后,颐芳斋的老鸨终于对她失去了耐心。将她好一顿毒打后,锁在柴房中。
当第二天日出时,她将迎来一场残酷的教训——老鸨决定把她丢给一群肮脏的乞丐,让他们尽其所能地玷辱她,践踏她,助她认清现实。
她双手与双腿用粗糙的麻绳捆束在一起,满脸血污,狼狈不堪。
她跪坐在冰冷的石砖上等着,等着有人推门而入。
不出意外的话,那人会是她此次任务的目标。
一个聪明但却自大的家伙,在她先前布置的引诱下,前来英雄救美。
当然也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会是那些肮脏的乞丐。
如果真是,证明其任务失败,被乞丐强/暴也不过是失败结果的惩罚罢了。
然而,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门扉的缝隙间照进柴房时,一个矮小的身影推门而入。
槿娘子惊诧地瞪大了双眼,来者既非“英雄”,亦非乞丐,而是一个身披狐裘的玲珑童子。
那童子甚是年幼,眼如杏子,玉雪可爱。个头堪堪达到她的腰际,却高昂的头颅,酷烈骄傲的神情,比她见过的一切王公贵胄都要不可一世。
童子乌黑的眼睛上下打量了槿娘子一眼,如同在称量一件货物。
那双眼睛亮得如同天上的星子,让槿娘子忍不住往阴影处瑟缩。
小小的王怜花无趣地撇了撇嘴,道:“看来,我是来晚了?”
槿娘子被这一句话问得怔愣了半晌。
直到王怜花不耐烦地踹了她一脚,方才如梦初醒。
尽管被绑缚着手脚,她还是竭尽全力地俯下身,光洁的额头在地上磕得砰砰作响。
她声音沙哑地哽咽道:“您没来晚!没来晚!请您救救我!一定要救救我!贱妾为奴为婢,当牛做马地报答您!”
当时,她形容狼狈,胡言乱语,但是她的心却明亮如镜。
救美的英雄没来,她的任务失败了。
但她不想死,也不想被乞丐玷辱。
尽管背后笼罩着恐怖的阴影,身不由己得好似是蛛网上的蝴蝶,她也指望逃过一时是一时。
她就像是溺水之人,拼命抓住王怜花这根意外出现的稻草。
然后,她背后之人像是遗忘了她一般,让她在王怜花的庇护下,获得了十多年的平静。
直到最近——
背后的黑影,想起了她。
他在她的身上点着火了,她也只能如同烟火一般的爆炸了。
槿娘子痴痴地看了王怜花半晌,轻轻一叹:“不错,你的确来晚了啊。”
王怜花抿着嘴,颇有几分暴躁道:“即便如此,难道我这些年对你不好吗?你为何能轻而易举地背叛我?!你是为了钱,为了权,还是为了自己的命?!”
槿娘子摇头道:“都不是。”
她道:“我是为了整个颐芳斋所有女子的性命。”
王怜花怒骂道:“放屁!难道这些贱婢的性命比你的值钱?也比我的值钱吗?”
槿娘子又摇了摇头,她悲哀道:“风尘女子的性命,贱如草芥,如何能与公子相比?”
“我只是坚信一点。依公子的本事,无论面临何等险境,都能活下来,并且活得潇洒自在。而我手下那些苦命的女子,若是错过了这个机会,便一定不能幸存。”
“所以,我弃了公子选择了她们!”
说着她笑了起来,是自她家破人亡后,从未有过的轻松与开怀。
也许是因为同病相怜,也许是因为她心地善良,也许还因为这一辈子的际遇让她已经心力交瘁,生无可恋。
总之,她宁愿舍弃自己的性命,忘恩负义,背弃恩主,也要救那群可怜的女子。
直到她做出这个决定的一刻,才感觉自己的是个人,才感觉自己真正的活着。
王怜花收敛了怒容,静静地凝视着这个放声大笑的女人,冷漠浅淡的神情,无人能够看出,他是否理解了这个苦命的女子心中的恸哭与悲伤。
当槿娘子好不容易歇住笑声,王怜花淡漠地问道:“告诉我,你背后之人是谁?”
槿娘子微微一笑,朱唇轻启。
轰隆隆——————
天边突然一声惊雷炸响,倾盆暴雨从九天之上一泻而下。
槿娘子的话音被淹没在雷雨声中。
王怜花从回忆中猛然惊醒,易容成楚秋词的面容上,还凝着自回忆中带出的淡淡冷气。
见沈浪沉吟着凝望着他,王怜花微微一笑,情绪尽数收敛,重新覆上真实又鲜活的温柔。
他笑盈盈地望着沈浪,仿佛要从他的眼睛望进他的心里。
沈浪啊沈浪,你的底线在哪里?你会退让,还是会被激怒呢?让我看看,你能对我宽容到什么地步吧。
然而,他失望了——他还是没能看穿沈浪。
那双漆黑的眼睛明澈透亮得如同一泓清泉,什么也没遮,什么也没藏。
他的心就那样安放在那里,如同磐石一般坚韧,火焰一般炽热。
沈浪松开了缠住王怜花的碧绫,俊美的面容上没有丝毫懊恼或不甘,甚至嘴角上还噙着淡淡的笑。
沈浪本着一贯的仁慈选择了救人,也本着一贯的宽容包容了王怜花。
王怜花脸上露出了一丝奇怪的神色,欲言又止,最后什么也没说。
他挥了挥手,叫人撤掉了架在张管家脖子上的兵刃。
王怜花以女子的姿态,福身揖礼道:“明日辰时,城西飞霞苑,若蒙贵客棹歌而来,我则扫花以待。”
在他转身离去的一瞬间,沈浪突然喊住他。
“那场戏,会有王公子出演吗?”
王怜花回头笑问道:“这要看,沈大侠会认真看么?”
语罢,转身而去,白练似的送葬队伍紧紧跟随,不一会儿便消失在天边赤蒙蒙的余晖中。
被留下的三人,一立一躺一坐。
沈浪与王怜花说话时的情态,被赵碧梳看在眼里,心中如同被千虫万蚁噬咬一般揪痛。
她没有去问王怜花的身份,也没有追究沈浪与王怜花之间不同寻常的熟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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