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碴子打在人脸上如刀刃，像是要将他仅有的镇定凝固到僵化。江川面对着向景占的峡谷口方向，一步步向后退，听身后雪落声与马蹄交杂，耳畔烈风竟似鬼哭狼嚎似得一刻也不停歇。
一点点的人声竟都填补山崩雪落之外的寂静。大军正回撤离开峡谷之际，后方忽驰来一阵慌乱的马蹄。
“江川！”苏梨约急忙回到江川身边停下，脸色惨白。
“前方什么情况？”
“刚才东南山坡也发生了雪崩，峡谷出口被堵死了！后列的人撤回了东昆仑高地，但是我们前锋还有三成的将士被堵在了峡谷里……而且……”苏梨约匆匆向峡谷口瞥了一眼——向景留了人正守在那里，看样子是想借这场雪崩活埋江川的先锋。而身后的雪崩还在继续，也许下一秒就会吞没这一片空地。
好个向景。苏梨约暗自吸了一口冷气，不会打算连她也一起活埋在峡谷里吧？
但怎么算，江川现在就两个选择，一是讲和，那样就是浩气败北；第二在这峡谷里耗到弹尽粮绝。
定定的马蹄，三两声。苏梨约一怔，江川已离了身边，手中紧执□□，目光与高坡上的向景相撞，各自都冰一样冷，透着森森寒意。
从江川额头上淌下的一道血在冷风里凝固。江川抬手抹开眼角血污，视线里的猩红稍稍减淡了些，一回头，他的部将和军队互相望着对方惊慌的面孔，再往后就是绵亘无边，并且还在不断扩大的刺目雪野。
江川本来没有打算真的打下凛风堡，而是来完成这场交易——浩气盟提出的条件是归还粮道，恶人谷提出的条件则是一个人。
往生使，裴鬼卿。
交易是这么说定了，但江川还不至于真的将裴鬼卿交出去，带他上昆仑只是为了先逼恶人放出辎重和粮道。
但如今看来这场雪崩真是来得太……粮道的事情作罢不说，还葬送了多少兄弟。这样一来没了物资补给，盟里那边只防守内城更有必要了。
但是现在昆仑冰原上还活着的兄弟怎么办。
苏梨约回头一望被雪和山岩塞满的峡谷，“江川，我们没有退路了……怎么办？”
的确，后为死路，前有恶人，雪崩还不知何时才会结束。东昆仑大营里的裴鬼卿的安危如何，尚且未知……
不，浩气尚能背水一战。江川将目光投向了高矗在山巅的堡垒——凛风堡。他攥紧拳，似下了决心一般，沉声向身后的人问道：“神机雷带上了吗？”
众人纷纷取出神机雷，这是都明白了江川的意思。
“给你们俩个选择，一，打下凛风堡，占取恶人的补给。二，困死在这里，死在恶人手里，或者被雪崩活埋。”江川的声音出奇地镇定，竟似平常人聊天一般的语气。
“你们选什么？”
两翼副将已走上前。
“很好。我们先一起杀出峡谷，接下来左翼去将凛风堡南面的箭塔炸了，牵制恶人。右翼和中列听我指挥行动。”
巨大的异响，炸裂声，轰鸣，任江川怎么吩咐他在营中不要出营，裴鬼卿再坐不住了。
东昆仑冰原上飘过一道墨影，皑皑白雪之上显得格外显眼。裴鬼卿带着药箱出了营，照夜白踏着冰原上风雪的呼啸正往大军的方向赶。
近了，前线，还有山下大片的刺目灰白。
“裴先生！”
“吁——”裴鬼卿闻声狠狠勒住马缰，翻下马来，急向副将问道：“是雪崩吗？伤员多少？江川呢？”
“是，积雪将峡谷的道路埋了，我们正在努力打通，被埋了大概一百多人，伤员只有七位，都是轻伤。但是将军的先锋和剩下三成人的安危还无从得知！”
裴鬼卿倒抽了一口凉气，皱眉，望见峡谷西北隐隐约约的出口。山坡上仍有大片大片的白雪堆落，更有血色溅在白雪上。不仅是震响，还有遥远而凄厉的喊杀，足以让人心惊胆战。
江川……
裴鬼卿弃了马，“我去前线！将军请务必尽快打通道路支援，我带出了一队军医，他们马上就赶到。”
“裴先生！前方危险，况且将军吩咐过您不能出营！请您……裴先生！”
墨影使了个轻功便远了，只落下几叶莹绿。
“裴先生——！”
“夺下凛风堡的大旗——！快！”
“隆……”
侧面山体仍旧在崩塌，轰响声里一块岩石砸了下来，江川闪避不及，大腿上遭了狠狠地一砸。江川将枪杆立在雪地里，咳着血挣扎着站立起来。
“将军！恶人退了！”
“凛风堡——！我们打下凛风堡了！”
凛风堡西北侧被压塌了一角，积雪崩落的声音似乎正渐渐的远去。江川看着矗立在视线里的浩气军旗，如释重负般地松了一口气，谁知这一喘又是一连的剧烈咳血。
“江川！”
背后两处大穴被人飞快地点住。江川猛地认出什么，挣扎着站起来，果真，裴鬼卿站定到跟前。
“伤员在哪里？还有人被埋么？”
“咳……”江川猛地拽住裴鬼卿的袖袍，气急败坏般地吼道：“不是让你在东昆仑呆着吗！为什么跑出来！”
裴鬼卿一皱眉挣开了江川，后退了一步，只回应：“浩气兄弟在前线受伤我如何坐视不理！鬼卿是贪生怕死之辈吗？！”
“鬼卿，你不知道肖药儿有多想得到你！你在凛风堡别出去，寻人之事已有一队军医去了——”
“若不救治伤员，鬼卿身为医者意义又何在？！”裴鬼卿环视了周围，再不理江川半句，拂袖转身便走。
江川着急地唤了一声，裴鬼卿却未回头，直往前线的方向赶。江川本想跨步拦住，腿部伤痛猛地一扯，又逼他半跪在了地上。
裴鬼卿轻功跃在空中，逆着寒风和漫天大雪已经是十分吃力，往下俯瞰，雪崩已经将大半个峡谷夷平，起先寻不到半点人迹，直到接近山脚，裴鬼卿才能望见一点蓝色的袍子和浩气的战旗。
远远的看见了散落开来的人影。
“隆——！”
山体再度轰响。竟是只在耳畔，堆雪崩裂的咆哮声直贯穿了浑身上下，裴鬼卿一惊，回头时，又满目雪浪朝自己扑来。裴鬼卿咬牙向着雪借力朝一侧跃开，好容易避过，寻了块平地落脚，转眼空地又缩小了一半。
裴鬼卿抖开袍子上的积雪，浩气的几个弟子见了他，如见救星似得奔上前：“裴先生！”
“莫慌。”裴鬼卿见平地上仍有伤者躺着，忙翻针和药物奔去，切了脉，还有两位尚有气息残存，他施针急救，再看其余四位——脸色僵紫，已冻死了。
几乎所有能看见的人都在用枪杆子向浸着血的雪地里探，脸色甚至是铁青到要崩溃。裴鬼卿处理好了那两个伤员便从地上夺了一根枪杆来一起寻人。
枪杆不知多少回的探空，这一次向下，竟然触到了坚硬的东西，裴鬼卿原地跪下用手将积雪飞快的地朝两侧扫开。只是露出的人也已经失去了心跳。
裴鬼卿叹了一声，方要站起，却听头顶再度发出了沉响，接而是崩裂断响，又是雪崩——裴鬼卿抬头，石块雪块已几乎到了跟前，脚下中心一个不稳，根本来不及闪躲，眼看就要被砸中。
身侧骤然横亘出一幕蓝光，昏灰的视野中竟然有一道白影飞身而至，接而一柄紫中带红的气剑立在了身旁，屏障筑起来，竟然有人为他挡开了这几下落石。
施阵之人显然是内力不支，阵法只护了他短短几秒，便消失在寒风里。
“多谢……”裴鬼卿刚松一口气。
他看见来者握着剑柄的手，白底的道袍边上染着红，浓重的血腥，但是那红却不是血染上去的。
那人的身子晃了两下，喘匀了气才借着剑柄站了起来。
一个清冷到可怕的男人的声音，这人的声音，裴鬼卿仅仅听过几次却不敢轻易忘记。
“裴先生，可有受伤？”
他意识到那是谁时已经晚了。裴鬼卿攥住手中笔回身似要反击，却轻易被那人制住，手臂更是被那人用剑柄猛地一敲脱了臼。
“恶狗……！”
那人走到他面前，冷笑着用利刃抵住他的下颌：“先生，我寻你很久了。”
“向……景……！”
尾音未停，腿骨上又是狠狠一剑，惨叫声尖利地回荡在昆仑山间，骇人回声久久不去。
“啊——”
骑在马上的江川心头一悸。恐慌渗透到全身。
“鬼卿——！”
战马在鞭挞之下飞奔在风雪中，江川咬着牙几乎搜遍了昆仑冰原，所见却只有漫天飞洒的大学和昏暗的天空。
“鬼卿——！”
作者有话要说： 开！虐！
☆、五
捷报书上写着“凛风堡已攻占”，沈骁却无论如何也挤不出半点笑意。听信使传话，裴鬼卿在凛风堡这一役里失踪了。
仿佛早有预感一般，在南屏江边遇见裴鬼卿那时，沈骁便担忧他这次前去昆仑会凶多吉少。
沈骁攥紧拳头。
卧龙坡安全守了下来，沈骁不敢多留，同叶君虔带人快马加鞭赶回了浩气盟，想不到途径南屏山时便已望见江对岸的恶人阵列，事情和江川说的近乎完全同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