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有些他不知道没看到的事情。
叶君虔礼貌性地敲了敲侧门，再跨入正气厅。谢渊抬头朝投去眼神江川示意——江川作揖，回身向叶君虔道：“君虔，为师上昆仑之前有事交代你。”
“师傅请说。”
“手伸出来。”
叶君虔照做。
江川从腰封上扯下一块令牌放到叶君虔手中，沉甸甸的，青铜打制，正对着叶君虔的那一面上刻着两行字。
“长空令下，余孽不生。”
这是长空令，调动驻浩气盟和武王城内精英旗的绝对凭证。
“师傅，我尚未得武林天骄军衔，为何将长空令交予我？”
江川沉着脸色，想不到谢渊代为解答：“天策下令，月后将江川召回府另有任务。江川在昆仑之后便暂离浩气。”
“但是向景马上会南下进攻浩气盟。调去昆仑的人是来不及赶回盟内的。这次我们打算放掉烟雨居舍以西的地方，死守龙隐山，待昆仑的人回援之后再反击。”
浩气盟内有长空令的除了江川还有一人，便是沈骁。沈骁届时应在浩气盟内，既然有他，为何还要放掉外城？
“沈……”
“我的长空令交给你保管，若内城有危，直接调人就是。切勿将长空令交给任何人，无论是谁。记住。”江川似乎有意打断叶君虔，甚至不让叶君虔开口提到沈骁半个字。
但叶君虔至少还听得出，江川口中的“任何人”指的是谁。
江川和沈骁之间已经僵化到这一步了么？
叶君虔皱眉思考了片刻，倾身行礼，应道：“是，徒儿明白了。”
江川若是想让沈骁去迎敌，大可不必再来同他强调一遍长空令的事情。现在江川宁可长空令给自己，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他不信任沈骁，二则可能沈骁的长空令被收回了。
他紧紧地攥紧着那枚长空令，只暗自想到，若是向景真的在江川赶回之前列兵浩气盟，就算江川有令在先，事态也绝对不会像江川所计划的发展。
正气厅里的谢渊和江川正望着叶君虔渐渐远去的背影。
“江川，你的三个徒弟都长大了。”谢渊背过身去凝视着浩气盟的旗帜，问道：“你怎么看他们三个。”
“他们早都有自己的想法。君虔冷静可靠，只是有时太过执着；白鸿深谙进退之道，却不善于收笼人心；至于沈骁……”
江川不得不在心底承认，沈骁器量非凡，是他教出的最出色的徒弟。但是沈骁执着于征战和胜利，野心太大，事实上现在沈骁这一派人近乎狠辣的作风已经很让江川头疼了。
最出色的逆徒。
谢渊只接了第一句：“想法与你不同或者相悖的话，你会怎么做？”
“我不想养虎为患。”江川答。
“吁——”沈骁扯住马缰，向前方人招手。也是难得，竟然在浩气盟之外的地方见到裴鬼卿。
“哟，沈骁啊。”裴鬼卿手中握着一株远志，笑如往常。
“想不到能在这里遇见裴先生。”沈骁注意到裴鬼卿。照理说远征的战地医务应该会是七秀苏梨约或是五毒阿染负责的。沈骁犹豫片刻，开口试探地问：“据说裴先生要参与这次讨伐凛风堡的战役？”
“的确，怎么了？”裴鬼卿望着前方，嘴角自然上扬。
南屏的江水在脚边流淌，偶尔一朵纤细的浪扑在累石上，翻出白雪似得花。
“或许，毕竟先生常驻盟内收治伤员，战地的医务不一向是由苏梨约和阿染接手的么？”
“你也知道，苏梨约和阿染来浩气盟之前，我也是战地军医。”
“先生这次为何会随军上昆仑？”
裴鬼卿的脚步停了下来，空中划过一圈白影，近了才看清是一只鸟，小鸟扑棱着还覆着绒毛的羽翼慌乱地落下来，裴鬼卿伸手让那双幼爪抓住自己的手指。
“小家伙受伤了。”裴鬼卿将它捧在掌心安抚，一面唤道：“沈骁。”
“何事？”
“交给你一个任务。”似乎是不打算回答沈骁先前的问题了一般。
“先生请说，一定做到。”
“在我从昆仑回来之前，帮我养好这小家伙。伤口简单包扎一下就好，喂点小米，当然你不介意的话可以给它捉虫子。百草药庐里有个鸟笼，你拿去用。”
沈骁应下，见裴鬼卿不愿提及昆仑之事，便不再多问。
军队次日凌晨在长生碑下整合完毕。天刚亮起一角，江川便带着人辞行，往凛风堡进发。浩气盟的蓝色军旗在晨曦中远去。
人群为他们壮行之后就散了。叶君虔和沈骁没被排到巡察，便一道回了落雁城里。叶君虔说是给沈骁看看伤口恢复的怎么样，沈骁便带他回了屋。
换了药再将伤口重新包扎起来。沈骁坐在床沿穿戴护甲，叶君虔则起身走到窗边——他看见沈骁屋里多了一样东西，就是窗边的鸟笼。
“你救的？”叶君虔好奇。
“裴先生救的，让我先帮他养着。”
幼鸟翅膀受了伤飞不起来，沈骁就没把它锁着，任它在铜杆上跳来跳去，有时冲着人歪脑袋耸脖子，有时扑腾到篓子边啄小米。看上去还是挺可爱的。
叶君虔在盯着那只幼鸟发呆。沈骁不知何时走到了身后，一双手臂从背后环了过来，稳稳地揽在叶君虔腰间。
“君虔，”
“嗯？”
“你也觉得奇怪吗 ？”
“什么？”
“裴先生被安排到进攻凛风堡的事情。”
“有点。”叶君虔握住沈骁的手腕：“我说不清，但我觉得不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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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月末。昆仑的战事已燃了起来，大规模的交锋之间，这一片刻的安宁，竟也显得涛澜暗涌。紫翎长啸了一声，停在丐帮弟子的手臂上，丐帮取了附信，踏出冰雪大营去寻向景——向景照常站在悬崖边上，但少有的不在关注冰原上的战场，而是在抬头望天。
丐帮走上前将信纸递给向景，见向景一脸的愁眉不展，便问：“怎么，出变故了？”
“你看天象。”
“又没修成仙人，看什么天象。”丐帮嗤笑了一声似不以为然。向景不予置会，掐指算了片刻，眉头拧的更重。
“道长算出什么不测了？”
“我仅一届凡夫俗子。”向景冷笑，话尾消失在寒风中后，他便展开信纸回身边往营地走边读。
“苏梨约说什么？”丐帮问。
向景摇摇头：“江川收了沈骁的长空令，浩气盟两派闹僵现在谁都知道。另外江川在加强对内应的提防，往后传信恐怕不会这样频繁。”
“她被怀疑了？”
“呵，怎么可能。进能杀敌退可行医的人，七星重用还来不及。”
“那交易呢？看浩气这攻势……莫非想违约？”
“苏梨约说，江川的意思是我们先归还粮道否则不放人。但是……肖老想要的人，既然上了这昆仑冰原，便别想活着回浩气盟去。”向景将信纸送入火盆中烧成了灰，抽出身后长剑，目光又锋利起来：“准备一下，他们的下一轮进攻要开始了。”
“向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他们直接攻上凛风堡……”
“那就将他们堵死在峡谷里。”向景侧目向丐帮示意昏黄的天空——
“什么意思？”
“郭酹，你经历过四年前那场雪崩吗？”
裴鬼卿望了一眼营帐之外——天空似乎压得更低了些。
兵戈尖利的叫声震得人发昏。血在昆仑冰原上绽了遍地，杀红了眼的人只在呐喊中看见峡谷两侧高耸的山坡。山坡仿佛在颤动，风刮起浩气天蓝色的战旗，舞的眼花缭乱。
浩气的攻势从东昆仑平原一路推进到了峡谷口。向景竟然难得的一反常态，近乎将凛风堡中九成人都带出迎敌。
两军相持不下。数个时辰的相杀也未能打破僵局。
江川蓦地有了迟疑。
莫非另有埋伏？小心行事为上。江川思虑片刻，扯缰勒住战马，呼道：“回撤休整，勿要恋战。”
怎料江川话音刚落，头顶便隆隆地轰响起来，如沉雷震耳，骇人十分。两军人猛地陷入寂静，军马却在□□不安地挣鸣。江川一惊，心头不祥迅速覆上来，轰响声只在分秒之际便大得像混沌中的怒吼。抬头去看究竟，山体正剧烈地抖动着，已有数团积雪当头砸下！
“糟了，是雪崩——！”
“后列先走，立刻回撤——！快！”江川扯开嗓子攥拳嘶吼。
远方雪浪堆到山脚下，将地面打得一阵阵剧颤，不消片刻，东北的山坡已被白雪吞噬。人群中的恐慌炸开来，骚动不停。
江川□□的战马猛地啸了数声，抬起前蹄似乎要冲出去，却被主人狠狠拽住缰绳。江川用双腿狠狠夹了马腹，压低声音对身边副将道：“你到前面带人先走，若情况有变见信号行事。”副将领命，调转马头飞奔而去。
江川见向景只将一半的兵力遣回，却不敢放松警惕。眼下雪崩一浪更近一浪，天灾当前，向景竟要在这里和他战到你死我活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