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老者拄着拐在视野里,从模糊到清晰。
阎王帖,肖药儿。
肖药儿知道现在裴鬼卿说不了话,便在地牢内缓缓地踱步:“徒儿,这是第七日,往后就算你有本事解了这毒,也每日都会在这样的剧痛中度过,生不如死,可是?”
拐杖猛地击碎地上一块骷髅。
“你的二师妹走前可留下了这好东西,这蛊毒,花了我半年时间才寻出解法。徒儿,你看看,这地牢里的这些死人,便是当年从浩气盟抓来的试验品。他们,最多的活了不过两日便咽了气。”
“你懂得万花养心诀至高之法,撑了七日而未断气,为师也甚是惊讶。”
“哈哈哈……孙思邈,当真有趣,万花心法,压制蛊毒,但这蛊虫会蚕食你的内力精血,也许数年,也许一日。”
“哎!”肖药儿捻了一把自己的胡须,拐杖轻轻在地面敲着:“可惜啊可惜!你,阿染,我的两个最好的徒弟,全部去了浩气盟!你的阿染师妹,迟早也会落到我手里。”
“浩然正气……哈哈哈,今日你被当做交易物品落到为师手中,你还这么觉得?”
裴鬼卿眼里闪过了一丝愤怒,却马上被疼痛湮灭成灰暗。
“肖老,”门口武卫报了一声,随之走入地牢来,俯身在肖药儿耳边说了什么。
肖药儿听完之后,颇为不悦得皱起眉,望了裴鬼卿一眼,转身踱出了地牢,一边念到:“呵!姓向那小子……随他去。让他给我记着,别把人弄死,老夫还想看看,我的爱徒能有怎样的造诣啊。”
牢门吱呀得怪叫被人打开,有人进了地牢。裴鬼卿被吵醒,却无力睁眼看,人被铁镣捆在墙壁上,垂头尽力维持着自己的吐息。
耳畔猛地传来一声尖利的巨响,裴鬼卿一皱眉,捆缚着他的铁链突然全部松落,人瞬间失了支撑,又一时动弹不得,整个人便跌下来,有人一把将他扶住。
裴鬼卿不得不睁开眼睛看——
清冷如雪又带着杀戮的气息,停在裴鬼卿身上的目光锋利得像一把刀子。
向景。
他不是来放他出去的,裴鬼卿能肯定。
“想离开这里吗?”向景直接问他。
裴鬼卿竖起警觉,但是无法开口说话。
但他真的非常非常想。他想回浩气盟,想回到他的百草药庐,想见到沈骁,叶君虔他们。
向景好像知道裴鬼卿心里在想什么。
“别做梦了。你既回了恶人谷,就别再想与浩气盟沾边。”
裴鬼卿合上眼睛。
“一直呆在地牢会有什么后果,你清楚吧?”向景松开裴鬼卿,裴鬼卿一下子跪倒在地上,被向景用剑锋抵着下颌,居高临下地望着。
“往后我每日都会来这里,哪天你打定主意想走了,跟着我走出便是。只不过,有个条件。”
裴鬼卿慢慢睁开眼睛,向景的笑容诡异而冰冷。
“并不为难你,只要你任我旗下军医。”
向景话落,只见到眼前人艰难地一牵嘴角,挪动着唇做出口型。
“做梦。”
这两个字。
“你会改主意的。”
向景并不生气,只蹲下身子,扶裴鬼卿靠在墙角,收剑转身离去。
☆、七
裴鬼卿没有什么路可以选了。靠着向景送来的食物,好歹是回复了点力气,能够走动,只不过仍被关在地牢里,仍是每日从蛊毒的剧痛中苏醒。
更多时候他只是坐在墙角,望着眼前摆着的银针和药罐子发怔。这些也是向景送来的。
地牢的门再度被打开。裴鬼卿抬头,见仍是向景,便偏过头去不作理会。向景迈步,只将一个人丢到裴鬼卿跟前——裴鬼卿余光看了一眼,是一个伤员,伤势很严重,但是他能救。这是向景送来的第三个伤员,先前两个,裴鬼卿已经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在血流不止中死去,腐朽。
裴鬼卿依旧不予置会,凌乱的发丝上染着血污。
浩气险胜。恶人前脚班师回朝,沈骁后脚带着从昆仑赶回来的人把粮道打了回来,粮草和物资的事情总算暂时有了着落。
策马先行赶回了浩气盟,时近黄昏,却因天气阴沉的关系全黑了下来,后又零星的下着小雨。沈骁将月绝影牵回,出了马厩,在雨里走着。路过自己房间的时候,见裴鬼卿之前交给他养着的那只鸟——伤口已经愈合的差不多了,却不肯飞起来,整日都似在昏睡的模样。
沈骁叹了一声,继续前行。
叶君虔的屋子就在前面。正巧一个小药童端了一碗药汤和几个瓶瓶罐罐过来站在门口,沈骁猜他是要送进屋去,便开口轻唤了声,“我来吧。”药童一愣,便将手中木盘交予沈骁,提了伞快步回了药房。
屋门先是轻轻地开了一条缝,水汽透进来,又随着门再次合上而消散。沈骁将东西轻摆在桌上,取了火折点燃油灯,温暖的光醺满屋子。
他就看见叶君虔躺在床上,双手交叠在胸前,半睁着双眼呆呆地望着上头。并不是没注意到是沈骁,而是知道了是沈骁才懒得动弹。
沈骁过去将他扶起,坐起身时还是牵动了内伤,叶君虔皱了皱眉,沈骁便开口道:“慢点。”
叶君虔小声地应了句“嗯”。接过沈骁手中的药碗,先抿了一小口,似乎是被呛人的苦味刺激到而顿在了那里。
“再不喝凉了。”
叶君虔总算打定决心,鼓足勇气仰头一口气吞了下去。沈骁取走药碗放回到桌上,又拿来了两个药瓶。叶君虔正抬手背擦拭嘴角,脸色看上去并不怎么好,咳了几声。
“苦……”叶君虔喃喃抱怨。
沈骁知道叶君虔向来怕苦,因而年少时若是叶君虔受伤要喝药的时候他都会备着蜜饯再送过来,久而久之都成了老习惯。
“刚赶回来,忘了问药房拿。把这吃了。”
叶君虔被沈骁盯犯人似得看着他将黑色的药丸吞了下去,闭眼了许久才咽喉的苦味中缓过来一口气。沈骁居然趁他不备倾身上前,侧头对着叶君虔的唇印了上去。
浅浅的一吻,有些不舍地松开。沈骁看着叶君虔瞪着自己却的样子,忽然笑了起来。
“还苦吗?”沈骁问。
“滚。”
沈骁摸了摸叶君虔前额,起身去端起桌上木盘,一边道:“好好我滚了,你好好休息。”
叶君虔改口忽然喊住沈骁,“等下。”
“什么事?”
“明天师傅回盟。”叶君虔有些担忧地望着沈骁。
沈骁回头,依旧保持着刚才的笑容:“知道。”好像江川回盟之后会发生的事情都与他无关一般。
若是轻叹,若是觉得疲惫,若是想好好睡过一晚,那都是在别人看不见的黑夜里,或许这样才是真正的沈骁。明天他还要去见江川,这避免不了的。
沈骁合上自己的房门,背影陷入门后黑暗里。
带着兜帽的人缓缓的在月下现身。向着沈骁的房间无声迈步靠近,目标是房里的那个人。背后的双刀用黑褐的布包裹着,似乎在刻意掩饰什么。
但是他向前走了没两步又忽然停下了,抬头望了屋顶一眼——屋顶似乎什么都没有。
铜铃清响,明教的身影再度消失在夜色中。
唐翮也觉得诡异。那个出现在沈骁屋前的明教行踪如此诡异,且竟然能察觉到隐去身形在屋顶上的自己,加上刻意掩饰起来的双刀,分明就是陆劫。
陆劫竟没同恶人大部队一起回去,深更半夜的潜入落雁城,莫非是想刺杀沈骁?
唐翮越发警惕,遣了一队天罡卫,与自己分两头搜捕。正一个人巡逻到树林附近时,耳畔又响起了铜铃。唐翮循着铃声跃起轻功追上,果真在林尽处见到陆劫身影。
哪知陆劫竟熟知浩气盟地形一般,引着唐翮与别的天罡卫跑离落雁城大段,月光之下白影一闪,凭空消失。闻信号赶来的天罡卫都大吃一惊。唐翮则伸手撤出背后□□,一面扣动机关,压低声音对身后人道:“你们马上赶去兰亭书院山丘上,准备伏击。”话落机关双翼节节展开,唐翮腾空而起,如夜色中的鹰,侧身滑翔直向西去。
猎手无声无息地落定在山丘之巅,与身后暗蓝夜幕融作一体。下方树林微微地颤,仿佛是风吹过而成了潜伏着的掩饰一般——唐翮皱眉,搭上箭矢,瞄准了林稍一角,假面下的眼瞳敛着雪亮的光芒。
箭矢破开凝固的空气。
林梢陡现刀光。箭矢回折而来。唐翮蹲下身在地上安了一枚机关,藏匿去自己的行踪,打回的一箭落空。刚在林中出现的白影也不见了,刀声响过之后夜又重归于寂,却只是暂时。
如盖密林之下,忽有数支利箭携着青绿旋光穿过枝杈。陆劫被逼现身形,出手打开了两支,面前随即逼来了追命箭。陆劫一笑,反是向落脚的枝杈借力一跃而前,偏身避开那支,左右两边又接二连三地飞来羽箭,陆劫猜是惑敌之计,自顾提刀扯开布条,向前右树杈斩去。橙黄如火将黑林照亮一霎,果不其然,擎着□□的人幻出身形向右避开。
唐翮与陆劫远远的一照面,唐翮皱眉牵引林中设下的机关,一时罗网陷阱全扑向陆劫,断了陆劫退路。而重重机关下的陆劫却勾着嘴角,兜帽刚好遮过他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