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虔哥，那是什么？”阿染问道。
“昆仑冰魄。”
“冰魄？把这铸进去有什么用么？”
叶君虔一边在枪的另一面重复刚才的过程，一边回答：“据矿岩志上记载，说是能减轻兵器上的戾气，助人凝神。”
“哦这样……”
阿染低头，脚尖漫不经心地在地上划弧。没一会儿功夫，叶君虔已拿起枪走到锻打台边了，阿染刚开口，便听稳稳一声重响，阿染吓了一大跳，震动和巨响便接连传入耳中，沉厚如钟磬，均匀的力道，间隔又适中。阿染抬头，叶君虔在眼前非常专注地抡着锻锤。蒸腾的热气熏出汗水，顺着叶君虔小臂上的肌肉淌下，他颈上也有汗，锁骨在立领的遮掩下隐隐约约。叶君虔此时已没有闲聊的功夫，眉头微微皱起，眼中的火星一串串地亮过。阿染自不敢再说话，看的险些要入迷，又一束火星向她那儿迸射，她忙后退了半步。
“小心，别被溅到。”叶君虔没有移开目光，仍挥动着那柄锻锤。
但是抡起锻锤可不是一两百次就了事的。叶君虔大概是忘记了旁边阿染的存在，自始至终没再开过口。阿染自讨没趣，见天色将晚，便先行离开了。走出锻造房没两步，便见到沈骁手中提着一盒饭食迎面走来。两个人刚照了面，阿染便撅起嘴不悦似的，垂头快步走来。沈骁没有在意，径直走到门前，先是停住，然后小心翼翼的推门进去。
沈骁把自己的声响压倒了最低，走路极慢且不出声，连把食盒放到砖台上也是轻手轻脚的，然后安安静静地站在那，看着叶君虔抡锻锤的身影。叶君虔没有察觉到他的到来，兴许是因为锻造房中火光太盛，他又太专注。
提不上是感触，沈骁只是觉得，如果可以他想从后面走上去一把抱住叶君虔，把头埋在他肩窝。念头一闪而过，沈骁没有动作，只是站着，他承认这只能是想，他还是有理智的。
大概有一炷香的时间，叶君虔的锻打总算停下了，他将□□放入水池中冷却，本要抬手抹汗，旁边却伸过来一只手——将一条手绢递了过来。叶君虔一愣，回头见识沈骁，便接过帕子，沈骁看着他擦汗。
“你怎么又来了……”叶君虔细声，听似不欢迎沈骁，实际上是故意摆出的嫌怨的语气：“来了也不喊我一声，一直傻站在那？”
“又不累。”沈骁补充道：“我不是怕打扰了你又被你赶出去么？”
“枪还没锻好，你出去，不然我赶你出去。”奇怪的是叶君虔的语气里听不出任何的不耐烦或是生气。
“先别，我求饶。”沈骁回头示意桌上的食盒，道：“我找厨娘帮你留了饭菜，都是你爱吃的，你在这呆了一整天不饿么？”
叶君虔先是抿唇，回头望沈骁的枪，犹豫了一会，却回答：“等会吧……马上要淬火。”
“吃个饭就一会的功夫。”
“不成，淬火晚了这枪就废了。”
“就扒两口垫着。”沈骁和他谈判。
好生相劝，但是沈骁还是明白叶君虔的性子，越发无奈。叶君虔合了眼睛吸气，沈骁便猜到叶君虔下一步的动作了。果不其然，叶君虔绕到沈骁身后，推着沈骁一步步往门那走。沈骁身后只有带点糯的嘀咕：“你出去，饭我会记得吃的。”
“诶你别推我，我自己出去不成么？”
“不成。”
沈骁非常不情愿地被送出了门，这就又回了门口，朝里面不厌其烦地又叮嘱了一句：“饭菜趁热吃！冷了不好！”
叶君虔头也不回的把门合上了，沈骁在夕阳中站了会，说是有点挫败感，也有点开心。
作者有话要说： 甜甜甜甜甜
都会是幻觉的
☆、三
铸造房的门再次被人打开的时候已经是翌日清晨，来者仍旧是沈骁。沈骁朝里头望了一眼，炉火早已熄去多时，新枪用布缎包了起来放在了铸造台上。
叶君虔正伏在桌边迷迷糊糊地睡着，袖子都忘记放下去，也不怕着了凉。所幸他能还记得把饭菜吃完。
这家伙还真是……果然昨夜一夜未归是就着铸造台睡了。沈骁心中暗自腹诽。
也不知是光线变化的原因还是什么，叶君虔眉心微微一皱，眼睛扇着细光，似乎是醒了。叶君虔抬头，那双褐色的眸子里本是朦胧的，后来瞳孔里又完完整整地映出了沈骁的样子。他就坐直身揉着眼睛打了个哈欠，伸臂舒展了一下，抱怨道：“手麻。”
“嫌麻怎么不回房去睡？”沈骁问他。
“你的枪……”叶君虔喃喃念了几个字，看着沈骁，盯了有两三秒，然后起身跑去铸造台就，将那□□抱来，交到沈骁手中：“你的枪修好了……枪头的形状我重新打了一下，还有……算了你先去老地方等我，我洗漱完就过来！”
话音都没落人就匆匆忙忙的跑了。
沈骁看了看桌上的饭盒，然后决定先把这些收了。
虽然还是比叶君虔早到——所谓的“老地方”，指的是玉带东泽叶君虔练剑的那处，山岩下一块平地，往日里被他们当做切磋过招的地方，自然这次也不例外。
两个人各自退开十步，叶君虔抽出了轻剑，脸色严肃起来：“认真点打，别让着我。”
“遵命遵命。”
两人疾步上前，山谷中登时起了兵刃的撞响。叶君虔的身形贴着沈骁，剑锋不断变换着角度进攻，沈骁便架枪格挡。叶君虔运足势发力，人还腾在半空，动作略微缓了些。沈骁却顺着叶君虔的攻势承下，待叶君虔要落地时，又朝他挽出枪花。叶君虔一惊，猝不及防地避开，沈骁便提枪逼上前来，转而成了攻势。沈骁的枪术同他人一样的狠，叶君虔因刚才的那一反击而稍乱了节奏，勉强拆了十几招，最后仍是败局。□□破空而来，叶君虔下意识地忘记了躲开，吓得沈骁慌忙收回枪式，才刚好停在叶君虔颈前。
沈骁诧异道：“你怎么不躲开？”
“你若刺下去，我也好试试这枪锋不锋利。”叶君虔回答，虽然对于他这样的铸剑师来说光听舞枪的声音就知道了。
沈骁显然是拿叶君虔没办法，便叹了一声，走到石壁下面，对着石壁用力划了一枪，石壁上立现火光，等枪风消失，划痕上焦黑的部分才悠悠地腾出了烟，逐渐上升消散。
沈骁对叶君虔微笑，话语中倒有点戏谑的味道：“你放心，你亲手打的自然锋利的很，不用你牺牲自己来试枪。”
“你用着感觉怎么样？”
“比以前快了许多，枪头上除了形状似乎还有别的变化……”
“说说看。”叶君虔表现出期待的神色，像是正渴望着沈骁给出什么答案。
“运力时的感觉不大一样，从山岩上留的痕迹看……”沈骁想不出该如何形容，便迈步走到岩壁边，伸手拥指腹在枪痕上抹了一遍，的确令人惊奇，痕迹看上去是被灼烧的焦黑色，温度却是泛着凉的。
沈骁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回头望着叶君虔，诧异道：“昆仑冰魄？！”
“恩。”叶君虔连连点头。
“我寻来是送你的，你雕个佩饰或者铸剑用都成，为何要铸到我的枪上？”
“少时想要寻到昆仑冰魄，就是想给你锻枪用的。”
“那时怎会想到给我锻枪……？”
叶君虔看着沈骁一脸惊讶的样子，便解释道：“这把浩苍，当年出炉时我其实并不满意，总觉得缺了什么。那时见你随着师傅冲锋陷阵，这几年来枪下已是亡魂无数，戾气重了侵身，有这冰魄，一来让那些恶人少受伤口灼烧之苦，二来助你凝神调理内息，运力时不会太累。”
“你真是……”
贤惠吧。沈晓冥思苦想了许久，只能想到这一个词，但这个词是形容女人的，叶君虔是个男人，用到叶君虔身上一点都不合适，于是沈骁咽了回去。
叶君虔走过来，习惯性地替他整理护甲。沈骁虽看不见叶君虔的表情，但心里却莫名滋生了一股恶念——想将这人占为己有，这团火许久之前就点燃了，每每在叶君虔这样安静地呆在身边的时刻就要难以压抑。
沈骁狠命掐了掐自己维持理智，叶君虔抬头，皱眉不解地看他。
“叶公子，”突然一声。
他们顺着声音的方向，转头望见旁边高岩上一个单膝跪着的唐门——是唐翮，像是才赶到的，大约又是传什么令。
“何事？”
“打扰，江川喊你回去一趟，似乎是有事找你商量。”
沈骁听闻时下意识地皱了皱眉，自然这点小变化叶君虔是察觉了的——沈骁和江川师徒不和已有多年，在沈骁面前提江川简直哪壶不开提哪壶。
“明白了，这就去。”
叶君虔回头望了沈骁一眼，沈骁没有评论什么，悄然转开话题：“去吧，我出盟巡山，也好试试新枪。”
正气厅内等着的不仅是谢渊和江川，裴鬼卿竟也在，刚同两人商量完什么似的，正要行礼告辞，回头望见叶君虔赶来，便朝叶君虔扬起标志的微笑，平步离开。
叶君虔觉得有些奇怪，但说不清，裴鬼卿的背影已经在视野里变成了一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