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城市有一种独特的气质,平和。似乎总气定神闲,就算有暂时的纷争,它不急不慌,因为知晓时间也会抚平一切。
张起灵在这片久违的沉静中,有一丝的动摇。
他在想,他是不是应该,放弃战地记者这个职业。
曾经是因为无所牵挂,便也不把性命看得太重。他一直觉得死亡并不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人一出生就往死亡奔去。
来自偶然,归于尘土。只不过是自然的轮转。且不说相不相信转世之说,就算没有也无妨。因为于他,这一世已经是如此的漫长,哪里还会贪求来世。
最痛苦的,是被死者留下来的人们。或亲人,或朋友。从此以后,背负着和那人相关的回忆,像背着沉甸甸的行囊,还不能够停止被时光的洪流推着往前。至深至爱的人,一步一回头,可能此生都永远被笼罩在失去的阴影下。选择遗忘的人们,也还是会在某个噩梦里惊醒,痛哭自责。
他曾经,并没有这样的羁绊。
他倾向于不和人产生过于密切的联系。习惯保持安全的距离,很少有人有他这么高的自洽程度。
而现在,一切都有些不同了。心里面住了一个人的名字,那个人如同他的名字一样,有一双不染世尘的眼睛。他似乎从来不曾这样无措过。
在战区,危险可能随时来临,冷静是必须的,然后任何抉择都不能有多余的犹豫。常年的工作让他的很多习惯都趋向于一个军人。果决、冷静。
可此刻,他却开始犹豫。他是真的热爱着这个工作。
他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陷入对意义的揣测中。意义这种东西,到底如何定义?是主观的还是客观的?意义这种存在,有意义吗?人生的意义又是什么?
他最后得出的答案是:意义这种东西本来就没有意义。所以后面的一切命题假设都不成立。可他并不觉得这个会是他最终的答案。那些答案他依然在找。
而这个职业是他目前觉得唯一让他能更接近生命的真实和意义的本质的。生与死,战争与和平。人类诞生以来最重要的两个命题。他也的确在颠簸流离中,在目睹人间惨剧中,能忘却自己的诸多不幸。
☆、无法触碰
简单的午后,两人在旅店的庭院里喝茶。这里的茶是奶茶,味道有些涩涩但很香醇。吴邪在窝在沙发里拿着画笔在涂涂画画。他干净的眉眼浸透在午后的阳光里,看得见纤长的睫毛打下的阴影,像有蝶栖。手在画纸上有规律地涂抹,专心致志的模样让人连打扰都不忍心。
从他们相伴至今,恍然已经二十多天过去了。时光恶作剧似的,行走得这样快。
“小哥,”吴邪突然停了笔,端起杯子小小抿了一口奶茶,有点犹豫地开口:“我想尝试画人物,你能不能当我的模特。”他说完又有些慌乱地摆摆手:“不愿意也没关系。”
“我愿意。”张起灵看入他有些慌乱的眼睛,唇角带了三分凉凉的笑意。与其说愿意,不如说:荣幸万分。
“那,就明天行吗?”吴邪开心地忍不住把手中的速写板都掀到了地上。“那今天我要再去那家画材店补点东西。”一张足够大的油画纸,和最昂贵的颜料。他现在几乎想把整个画材店都买下来,他要用这个世界上最精致的画笔画纸颜料,来勾勒出,这个人的轮廓、眉眼、神彩。
“一起去吧。”张起灵走过来帮他捡起速写板,瞥一眼上面是这个庭院的构造。线条简洁却把很有透视感。街角有人在弹钢琴。
阳光流动,路上的行人也在不断的来来往往。而钢琴师的那方寸天空似乎是静止的。以他为圆心,身边围着的人,都仿佛是被施下了魔法的人,一动不动。那实在是一首太好听的钢琴曲。喜欢电影的人都应该有所耳闻,《无法触碰》的《Una Mattina》。
两人也驻足在钢琴前挪不动了步子。流淌的旋律仿若一首抒情的长诗,仿若一个阳光洋溢的清晨,仿若一个将醒的梦境。这首曲名的意思,就是清晨。
一个有阳光的清晨,你睁开眼,你最珍视的人就躺在你的枕侧,你无声地看着他安睡的眉眼,窗外的光一寸一寸爬上他的鼻梁、额头。你恍惚地以为这也是梦,但你宁愿沉溺于其中不愿醒来。
他们相视而笑,都知晓这首曲子是彼此谙熟于心的。安静地听完了这首曲子,张起灵突然走上前,用英语和钢琴师说了几句。钢琴师就微笑着起身把座位让给了他。
“过来。”张起灵拉着吴邪让他也坐下。
“我可不怎么会弹钢琴。”吴邪摆摆手。他们的高中是当地很好的一所高中,钢琴在培优班是必修课。他略懂一二但也最多弹一首像样的致爱丽丝罢了。不过他倒是从来没听过张起灵弹钢琴。
“谱子,还看的懂吗?”张起灵指了指架子上的琴谱。
“谱子倒是没问题。”吴邪点点头,他当年学的乐理倒是没丢,只是指法生疏了。
“那就好,我来弹主旋律。你帮我重复弹这段旋律。”他指了指琴谱,然后用左手做了示范。
吴邪深呼吸一口气,这个难度比致爱丽丝低多了。但还是莫名地有些紧张。
对视一眼,张起灵灵活的手指开始在琴键上跳跃,吴邪跟着旋律也开始弹奏。
明明是同一首曲子,因为加了吴邪的伴奏,听起来竟然让人耳目一新。似乎更丰富了,依旧是清晨,但可以听得见窗外的风声,拂动着树叶,鸟儿的啁啾,蝉声的喧扰。
张起灵的速度越来越快,一双灵巧的手,在黑白琴键上飞舞地看不清到底是落在何处,而吴邪也很专注地配合着,在黑白键上重复着同样的一段旋律。尽管他真的很想很想转过头看看这个人,看看张起灵因为音乐而沉迷的神情,会是怎样的。
静止的范围扩大了,似乎整条街都要被这音乐施了静止的神奇魔咒。
一曲奏罢,良久的寂静。张起灵抓着吴邪的手带他逃离了掌声雷动的现场,快走了大概五六分钟,共奏乐曲的余音还在脑海中环绕,在人潮汹涌的街角,完全不顾及行人的眼光,吴邪突然停下脚步,拽着张起灵的衣领,轻轻吻在他的唇上,而脑海中的旋律不仅不消散,反而更悠长了。
我此生的每一个清晨,都想一睁开双眼,就有你在身旁。
☆、模特
吴邪醒得很早,天还没亮就开始在房间里折腾画板画具,尽管已经很小心避免声响太大,但向来眠浅的张起灵还是被吵醒了。他先是从床上坐起,有些迷茫地揉了揉眼睛。
平日里都是张起灵先起床,所以吴邪还是第一次看到张起灵这种样子,头发乱糟糟的,有些迷瞪的揉着眼睛,和平日里的模样,简直反差萌。“小哥我吵醒你啦?”吴邪有些歉疚地笑着轻声问。
“嗯?”他的鼻音有些长,让人有些弄不清到底是打问号还是打句号,"没事。"然后起身走进卫生间去洗漱。
吴邪把昨天买的颜料按照色盘的规律一一挤好在颜料盒里。晨光开始从地平线照射过来,落地窗被穿透,房间里渐渐明亮起来。张起灵出来,看了看架好的画架和挤好的色盘,又看了看认真地整理画笔的某人,认真的时候真像个天才和疯子的混合体。
“早餐想吃什么?”他在毫无防备的某人脸颊上啄了一下,揉了揉吴邪柔软的头发。
“想吃······烤面包和热牛奶。”他有些不好意思的伸手摸了摸脸颊,已经开始发烫。
“好。”张起灵拿起外套,走到门口:“想要一点酒吗?”吴邪愣了愣有些受宠若惊,自从张起
灵发现自己的胃病以后,酒他再也没准自己沾过。连忙点了点头。
张起灵很快就回来,牛奶都还有些烫口。两人在窗前的茶几上心满意足地吃完了早餐,光线越来越亮,这个城市也在慢慢地苏醒,远处的海水泛着迷人的碎光,蓝得让人心醉、甚至心碎。
张起灵用开瓶器开了一瓶82年的红酒,倒进高脚杯中,血一样的颜色徒生几分旖旎。
两人饮完红酒,就开始了。
“需要我怎么样?”张起灵脱了外套,问已经坐在画架前的吴邪。
吴邪也有些拿不定主意,沉默了一会:“靠着有光的那堵墙,摆·····耶稣受难的姿势吧。”毕竟这里是耶路撒冷,貌似没有别的比这个更有特殊意义了。
张起灵听完开始解衬衫扣子。
他背对着吴邪脱了上衣,露出年轻的身体。其实吴邪对那天晚上的记忆很破碎。所以只是看到张起灵修长的后颈,流畅的背脊先一路向下隐没进皮带里,皮肤略显苍白却充满了力量。他就已经红了脸。
张起灵手停止皮带上只迟疑了两秒,便利落地把西装裤也脱了。
张起灵其实是知道,大多数模特都是要□□的。但他只要想到接下来自己的每一寸皮肤都会被这个人注视,想到自己正呼吸着他呼吸过的空气,他就觉得自己每一寸皮肤都开始发热,那一晚的种种荒唐又重新浮现于脑海。吴邪是很传统保守的人,他也怕吴邪身体没恢复,所以这几日两人都是各睡各的,最亲昵的动作也不过是亲吻和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