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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苏]月明千里 (飘蓝)


  似乎有人来到,与那些人激烈缠斗起来,刀剑拳脚之声络绎不绝。然而只片刻之间,有人喊了一声“撤”,那些响动已渐行渐远。
  陵越侧耳细听了一阵,确定再无异动,迅速穿好衣衫准备出门探个究竟。然而还未靠近房门他便已觉出不妥,这间房的门窗四围都被人施了法,以结界牢牢护住,想来正因如此,方才暗放迷香之人才一时无法破门而入。
  他颇感诧异,将掌心贴近结界,凝神感知,那结界甫一靠近便清光大盛,灵力充沛,似极前日城郊树林里百里屠苏所使术法。
  莫非竟是他……
  陵越无来由地心弦一动,不敢再作耽搁,又见那结界上五灵运转之法竟与云天青所授似有共通,当下便盘膝而坐,全神破解。没过多久,那禁锢法罩便被解开,陵越推开门,循着长街上的痕迹一路追了过去。
  “堂主回来了!”
  白衣书生匆匆行上数十级长阶,走进深堂阔院中,随手解下染了血污的外袍扔给手下,只余一领云烟也似的素衫,穿过九曲回廊亭台水榭。
  “堂主,郁璘大人来了。”婢女小声禀道。书生步伐蓦地止住,一双秀目含着水波盈盈发亮,“在哪里?”婢女低眉顺目道:“在书房歇息。”
  “我知道了。”书生接过热毛巾净面,触到项上伤口时倒吸了一口冷气,将沾上猩红的毛巾随手一扔,抖抖衣衫走出门外去。
  刚至书房外,便听见叮叮咚咚的琴音,再熟悉不过的韵律悠悠扬扬,溶进清冷夜色中。他立在院中听了好一会儿,看着月光给满院花木镀上一层银纱,不知不觉间倒有些心旌摇曳。
  “阿秦,你进来。”忽然房门由内打开。只见内烛台高烧,照得那人一袭宽大黑袍温柔如夜,光影在硬朗的面庞上流动,前额一道斜长疤痕也不似往日狰狞骇人,反添几许邪魅。
  阿秦刚走进屋便被郁璘一把拽过去,按着肩膀坐下。郁璘顺手拂灭烛火,低声说:“很久没听你弹琴了。”
  “是,大人。”一片漆黑中,阿秦温顺地应道。十指按上冰冷弦丝的一瞬,心内却蓦地自嘲——郁璘总喜欢在黑夜里听他抚琴,想是只有目不能视,才能理所当然地将自己当做另一个人。
  流水般的琴声自指尖泻出,阿秦忽地觉得荒唐。他本不擅此道,只因他喜欢,只因自己生就一副肖似那人的眉眼。只因郁璘喜欢,他便为他衣白裳,为他抚琴弦,为他夺人命。世上情感,可有一厢情愿荒谬若此?
  然而……郁璘想着的那个人,早已经不在了。
  “无论怎么练,我总是弹得不及你好。”坚实温暖的胸膛自背后贴上来,将阿秦整个人圈在怀中。“你受伤了。”温热的呼吸拂过耳侧,唇却是削薄冰冷,似有若无地贴上颈间剑伤,他呼吸一促,至此曲不成调。
  “你身上的味道总是那么好闻,像是……榣山上的青草……”阿秦紧紧闭上眼,仰起头攥紧了琴弦。
  一时喘息相闻。
  就在这时,门外突地传来一声惨呼:“堂主,他他他追来了……”随即是重物落地的钝响。郁璘停下动作,将阿秦往旁边一推,扬手一掌凭空击出,浑厚霸道的劲气将窗棂震得粉碎。他喝道:“来者何人!”
  百里屠苏提着剑,面色寒煞地站在九曲木桥之上,脚下万千水波被风吹起粼粼清光。
  “是他!”阿秦不禁低呼一声,郁璘回头看他,他低声回道:“就是前夜从我眼下将人救走,又断了我数十部下手指的人。”
  郁璘眸光陡厉,微眯双眼看向百里屠苏。三丈开外的青年傲然临风而立,浑似出鞘利剑,敛而不发却已锐气逼人。“你……来送死?”郁璘玩味地问。
  百里屠苏话音冷淡道:“你便是焚天门门主郁璘?”
  “嗯?”郁璘从鼻腔里应了一声,尾音上扬极尽张狂。那厢百里屠苏清清朗朗的声音随风传来,“贵派何故一再咄咄相逼?”
  阿秦在旁轻声道:“大人看他的剑,在乌蒙灵谷见过。”郁璘霍然抬眼,看向百里屠苏手中长剑,心中霎时雪亮。八年前他胸有成竹志在必得,谁料还未踏进乌蒙灵谷半步便遭强抗,自己更被重伤以致闭关修养三月。那时满山如火红叶中,峰顶那道玄衣如墨剑光似焰的身影,多年来虽已模糊,却未曾忘怀。
  “原来是你。”郁璘再不敢轻忽,沉声道,“八年未见,大巫祝别来无恙?”
  百里屠苏长剑一挥,几束火焰如离弦之箭直扑郁璘面庞,被他黑袍一展尽数收纳。百里屠苏祭出道剑,身周腾起无数剑影,整个人离地而起,连人带剑直向郁璘飞来。“你害人性命无数,犯我乌蒙灵谷,更妄图伤我至亲。我已多番警诫,今日再不能容情!”
  “大人当心!”阿秦情急之际摸向腰间,才突然想起随身玉箫早在方才厮磨之际滚入床下。饶是他多年江湖行走,此时对着面前剑法无双、仿似神魔无阻的青年,仍是面色煞白。却见郁璘不避不让,双掌之中霎时已蕴起一团雷电,气势惊人地迎着剑光而上。
  耳听“轰”一声巨响,雷电和剑气相击,在夜色中炸开一蓬金芒。屠苏双足踏风凌空腾挪,继而单膝点地稳稳落下,远看便如一匹低伏伺猎的豹,矫健而力量十足,玄衣下摆如在地砖上倾开一摊浓墨。
  郁璘不由暗赞,丝毫不敢懈怠,再度聚力。百里屠苏迅速起身,脚下刚动,却扫见阿秦唇畔一丝浅笑。他忽地忆起焚天门最擅暗器机关,然而心念刚动便听见身后风声骤紧,似有箭羽破空之声,而面前郁璘已暴喝一声,九天之雷都仿佛凝在他掌中,隐而待发。
  百里屠苏还未来得及有所应对,半空中传来一声熟悉的清喝:“快避开!”霍然抬头,却见陵越足御长剑飞至他身后,挥手挡去了那枚偷袭的利箭。
  雷电裹挟惊风扑面而来,百里屠苏双唇紧抿,两掌平平推出,竟是凭一身内力强行去接。然而意外的是,只八年未见,郁璘的功力竟然突飞猛进,与当初在南疆落败时不可同日而语。他今夜来此本有九成胜算,眼下却一时落了下风。两人这般正面交手,百里屠苏顿感吃力,亦不敢有丝毫大意,便暗自催动体内狂煞劲力,掌心蕴出两团火光。
  郁璘虽也是额露青筋,内力却雄浑不绝,顷刻间整个人都移至百里屠苏身前。陵越挥剑如云,挡开百里屠苏身后无数暗器,心中却是大惊。虽然曾随云天青四处历练,但他自问从未见过这样决绝的战法,浑似要豁出命去。
  百里屠苏多年未曾催动身中煞气,此番情急之下使出,一时无法自控,只觉心头悸痛难耐,浑身灵力都在体内乱窜,支撑得片刻,手上已渐渐松了力道。郁璘见他蹙眉强忍,眼露得意之色,低喝一声“受死吧”,两手已死死扣住百里屠苏腕上脉门。
  武人脉门受制无异送命,百里屠苏只觉一阵凉意直窜背脊,心道不妙,下一瞬却觉身前雷电劲力蓦然消失,而郁璘如同被人当胸一击般,重重向后摔在地上,吐出一口血来——竟是他自己强行将功力悉数收回。
  百里屠苏捂着发痛的心口,以剑柱地,撑起摇摇欲坠的身体。守在一旁的阿秦惊呼一声抢上前去,却被郁璘用力挥开,郁璘以手肘撑起半身,不可置信般死死盯住百里屠苏。
  百里屠苏不知郁璘因何收手,方欲上前,已被陵越伸臂用力托住下肋。屠苏猛地回头,看陵越满脸担忧,紧绷的心弦却放松了些许,深吸一口气道:“你来作甚!”
  “先离开这里!”陵越低声道。并指一挥,剑身平平停在脚边,“敌众我寡,不可强抗。”百里屠苏亦知自己伤重无力,此地不可久留,点点头,任陵越扶着他踏上剑身御风而去。
  “给我追!”阿秦抬手喝令,数十手下齐齐持刀追出。他低头看向颓坐在地的郁璘,心中竟是又惊又怕,他习惯那个霸道狂妄、强大得仿佛逆天的男人,而不是如眼下这般怅然若失,却又深情宛然。
  阿秦闭上眼,听见随风飘来的一句低喃,如唇齿间最温柔的叹息——
  “太子……长琴……”
  “你……”陵越头一次带人御剑,紧紧盯着前方目不斜视,丝毫不敢分心,“你怎么样?”
  百里屠苏用力抓住他的手臂,倒像是已经习惯一般,咬紧牙关,将头抵在他的后肩上。好一会儿,才勉强开口道:“并无大碍。”
  然而饶是身侧疾风呼啸,一股子淡淡的血腥味还是钻入鼻中。陵越听他语气强忍,不知何故心头腾地火起,自然端出了平日训斥弟妹的架子,沉声道:“你在流血,这也叫并无大碍?”话音刚落,便感到百里屠苏手劲渐失,身体愈加无力地靠在他背上,陵越扣住他的手,问:“伤在何处?”
  百里屠苏声音轻如回风,鼻息却深重地擦过陵越颈侧,“手臂被暗器刮伤,无甚要紧。但我内息不稳,怕是……不妥……”
  陵越心头一沉,甚至可清晰地听见他牙关打颤的声响,握在掌中的手灼如热炭,指节泛白,显是正极力忍耐。陵越心知不可再耽搁,恰望见前方有一片密林,便收缓剑势,稳稳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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