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霆琛闻言一惊,猛地看向沈之沛,而他只是若无其事的收着东西,模样专注认真的好像只是谈着家常。收着收着他突然摊开了手,用一对沉淀了沧桑的琥珀眼牢牢的盯着周霆琛,意味深长道:“决定好便要承担住所有后果。”被那样的目光迫视着,周霆琛忽然有些局促,而沈之沛至始至终只是淡淡的笑着,那笑容淡的近似缥缈。临走前,沈之沛突然道:“若你有需要,随时找我。”周霆琛点点头转身离去。踏出门阶的一霎那,光从四面涌来包裹了他。待他适应这亮度睁开眼睛,看见前方黑的屋檐似燕角般微翘,刚换不久的砖瓦光亮,院中有一株老槐,绿的慈祥和蔼,老的精神抖擞,像是自娱自乐的记录着纷乱的人事变迁。出了这门,他再也不会看到这些了。
回道家后,一切阴霾都被那人和煦的笑容给瞬时拂去。安逸尘喜出望外:“怎么这么早!我还想给你和沈之沛多点时间呢!”周霆琛闻言勃然变色,扭头就走,安逸尘急急追去揽住他的腰,贴在他耳边柔声道:“回来的早更好,我也舍不得把你送到其他男人身边。”正说话间,闵茹推门出来,见此情形尴尬的愣在原地,很快随便扯了一句装作无事的走开了。见她身影没入书房,周霆琛一肘击上他的小腹,听见安逸尘“嘶”了一声出来这才畅然,回头瞪了一眼,幸灾乐祸道:“你的女人,伤了人家的心了吧。”安逸尘沉默在他身后良久无言,周霆琛忽然觉得有一丝凉意爬上了背脊。果不其然安逸尘突然将手□□他衣角,对着他腹部就是一阵猛挠。周霆琛欲哭无泪,一面挣扎一面还要克制自己不要发出太大响动惊到闵茹。这么分着心,他很快抵不住安逸尘的攻势瘫软下来,无力的从他怀中滑落。安逸尘赶紧搂稳他,对着他的耳吹气如兰:“我们出去买食材吧。之前不过是开玩笑,你回来的早,我什么都没准备,我...愧疚。”
午间忽的下了一场雨,炽热的天空被阴云遮住,那豆大的雨点轰轰烈烈从天际笔直的砸下,刹那间摧枯拉朽的洗刷尽了蒸腾在地面的暑气,倏地一下又停住了,浮云散去天地重沐金光,一切都被抛光的锃亮。安逸尘离席,打开紧闭的窗子,只见到处是流光溢彩。几里外有一高耸入天的灰白建筑的尖头顶上盛着一颗熠熠发光的明珠,似给这清雅明丽的油画增了点睛一笔,让人移不开眼。周霆琛见他看得痴迷,不禁走到他身后想看个究竟,双臂不知不觉就环上了他的腰。安逸尘猛地回过神,一方面舍不得他的温度,一方面理智让他侧首向他低低道:“注意点。”周霆琛一愣,方才赧然松开手。安逸尘低眉浅浅一笑:“我们走吧。”
☆、玉簟沁凉15
出了公寓楼,才知道适才窗中窥见的不过是冰山一角。草木清甜的芬芳扑面而来,直钻入他们每一个毛孔。这滋味将他们沁的神清气爽,二人不自觉享受的哆嗦了一番。缓缓睁眼,触目皆是翠玉流油,嫣容盛放。刚露出的光线是幼儿的怯怯,小心翼翼的巴望着是否这温度合人心意。水风吹处,落英婀娜,摇曳起铺天盖地的花雨惊鸿。周霆琛踏在那缤纷上,盈润的水珠顺着那鞋顶渗进他的脚尖,微微一动便是泠然入仙之感。他被这雨后素凉洗回小孩子的烂漫,张开双臂转了个圈,笑盈盈对安逸尘道:“我们走去吧,别辜负了这良辰美景。”安逸尘其间一直宠溺的看着他,眸中似是倒映出了太阳,那样的暖意融融,让人看一眼就会溺毙其中。他负手静静立于他的身后,缓缓点头,笑容与这淡雅的柔光相映,像是一个家长无限的纵容。
他们故意避开了人行处,尽捡奇险处行进,一路十指相扣,踏着天地的魂魄乘风而行,劈荆斩棘拓荒开道,处处皆得拨云见青天之妙,五步石潭幽谧,十步百妍喧嚣,自然最美的偶遇,大抵如此吧。终于出了郊外,举步便是熙来攘往的街市了。周霆琛松开手,一脚迈到砖石砌的台阶上继续前行,却听得安逸尘突然叫住他。他不明所以回过头,那人却一把把他拉至怀中深吻了起来。待他们的鼻息逐渐平稳,安逸尘略松了松揽在周霆琛身上的臂,盯着他的眼,极认道:“不用担心,我是你的屏障,会替你挡住一切惊涛骇浪。”猛然听得他的表白,周霆琛竟有些害羞,缓缓低下眼皮,须臾甜甜的笑了。安逸尘又将他拥在怀间,在他额上烙下一吻,拉过他的手,义无反顾的走入人群中。
刚停了雨,空气格外清新,无人舍得辜负这清凉,都潮水般涌了出去。人们挤在巷道中,或单纯的享受或顺道买点东西,一时间人头攒动,车水马龙。他们走在当中,吃力的好似逆水行舟,流水般的人们冲在他们身上,拨了一茬还有一茬,而安逸尘至始至终都将周霆琛护在身后,虽不时有人诧异的盯着他们紧握的双手,而他们无所畏惧,被爱情支配的毅然决然。终于走到周公馆门口,周霆琛不自觉放开了他的手,抬眼向上望去,乌蒙蒙的高楼呈了个倾斜的角度,似随时要塌垮下来,将自己永生永世困在其中。这绝望的气息无孔不入的缠进他的心口,越绕越紧,裹的密不通风后,再拉着丝头猛地一攥,整个人便在这钻心疼痛中眩晕起来。安逸尘赶紧捏了捏他的手,将力量与暖意源源不断的传过去。周霆琛蓦地回首看他,但见他的面庞如暖阳般坚定和煦,紧绷的神经在眼波交汇中,不由自主的舒缓下来。须臾周霆琛也微笑回应,鼓了鼓气,砰砰敲开了门。
开门的是黎邵峰。见是周霆琛,他却吓得像是见了鬼一样,脸色唰得煞白,忽然又通通的红起,二色在他脸上交替的跃动起来,像在他脸上敲着小鼓。周霆琛看着疑惑,然心思沉重的让他无余力追究下去。一步已踏入屋中,黎邵峰这才回过神,匆忙与他打了个招呼,便立马唤起“老爷老爷”逃脱开来。周鸣昌骤然听得他回来,不知是否是他发现自己做的手脚而兴师问罪,转念间想了数十种应对方案,便腆着笑脸迎了出去。一溜串的套话滚到嘴边就要脱口而出,猛然见得还有一人,不由得一时怔住。想到这次是最后一次与他见面,周霆琛的心到底还是软了下来,递了一声有气无力的“爹”出去,软绵绵的一句,却点活了里外都似朽木的周鸣昌。他很快活络开来关节,顶着张油腻的笑脸继续走了过来,一手指向安逸尘问道:“是霆琛的朋友吧!怎么带朋友回家也不跟老爹说一声?你们先休息着,今晚一定要留家里吃饭!我这就派人准备去!”他转身唤起黎邵峰,黎邵峰闻言像是被烫了一下,哆哆嗦嗦起来。周鸣昌狠狠瞪了他一眼,他才缓和一些。见他们不知在配合着什么把戏,周霆琛心中厌烦,直接切入正题:“我已经向将军辞行,准备离开上海。你的生活费我不会少给。”这话对笃定扒紧周霆琛的周父来说不异于晴天霹雳,他当即呆愣在地,过了会儿也不顾及外人,突然嚎啕大哭起来,浑浊的眼挤成了两条缝,大约因触到自己利益问题,还真有几滴泪被挤了下来,蜿蜒在他死皮上,让人看一眼就浑身难受。周霆琛被他这么一搞,心中烦闷至极,登时扭头走开了几步。安逸尘静静跟着他,待他停下后温柔的伸出双臂挟住他胳膊。猛然感到那人的触碰,周霆琛一时忘了一切,好奇的回头看着他。而他冲他坚定一笑,周霆琛被这暖意融化开来,这才再度平静。
“伯父,周霆琛这些年为了您,一直在委屈自己,吃了不少苦。如今您生活也走上正轨,有仆人照看。以后每个月我们会打一笔可观的钱给您,所以...”“你们?”周鸣昌捕捉到他话的破绽,忽然停止了嚎叫,眼珠诡异的在他们身上转了一圈,然后看向周霆琛,“儿子,你这几个月一直就是同他住在一起?”周霆琛不想多事,随口敷衍道:“他是我几年前战场上的兄弟,互相皆有救命之恩,前几月重逢结为兄弟,所以是‘我们’。所以您想到哪里去了呢?”周父见他颇有怒色,不像有假,才“哦哦”起来:“儿子啊,你们可以一起搬回家住嘛!跟义兄弟感情再好也好不过亲生父亲呀!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呢...”不及他说完,周霆琛轰隆一下挥手掀倒桌子,似再也受不了这虚情假意粉饰出的苍白太平,轰轰烈烈扯开周鸣昌恶心的伪装。桌椅倒塌的声响回荡在因过份大而空旷的屋子里,反反复复,在他们心中剜了一道道口子,待望着那发泄物以一抹恹恹的姿态终于躺好,他猛地抬赤红的眼恶狠狠盯住他,鼻中喷着粗气,走到他面前逼问道:“你说为什么,我为什么不顾一切也要躲开你!我活到现在所有的痛苦所有的耻辱都是你带给我的!我...”安逸尘见势赶紧抱住他,伏在他耳边小声宽解一番,待周霆琛胸腔起伏越来越小,一转身对周父道:“对不起伯父,这时我们两个早就商量好的。我们只是过来给您说一声而已。现在话说完了,我们也该走了。告辞。”见二人突然无情转身,他一急像是母鸡扑食般追过去掐住周霆琛的手臂不放,干枯的手上因长期吸毒而浮现出骇人的紫色血管,大恸不已:“你可不能就这样抛下我!你娘...”安逸尘周霆琛面色烦躁,而周鸣昌又拽周霆琛拽的像是要将他手臂活生生掐断一样,一时间怒火中烧,转身狠狠推开周父,用凌厉的如淬染寒光的刀锋的眼瞪着他,明明是盛夏,周鸣昌竟不自觉打了个颤:“他走不走你说了不算。给自己留点尊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