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茹又敲了会儿,听不得回答,便扭门探了半身进来:“安逸尘,我就跟你说让周先生去,你偏舍不得他,也真不怕我累的慌。这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帮你了,呐,我已经退休了。顶多...我好心做一回萧何。这是最大程度了啊!别得寸进尺!”她一边说着一边鄙夷的撸着嘴,到最后一个字结束时,她冲安逸尘翻了个白眼,接着边阖门边缓缓退出身子。就要关上时,她突然停下,猛地对周霆琛咧嘴一笑,然后“嗖”的一下闪出屋子。然而那僵硬的笑容却关在屋子里,萦绕在他们脑子里,挥之不去。沉默了许久,安逸尘道:“她从来不是个会演戏的人。”
周霆琛忽的泄气下来,放开他转身坐到床上,安逸尘连忙跟过去握住他的手,诚恳道:“对不起,我一时昏了头...对不起,我...”突然想到了什么,他直起身子右手比出三来竖在与头顶平行处,信誓旦旦道,“我若再瞒周霆琛一次,便让我堕入阿鼻地狱,永生永世忍受烈火灼烧之苦。”不期他发这等毒誓,周霆琛一下消去了怒气,胸腔皆是悲戚心疼。然而只一瞬,那恼火又漫延上了心头,两种或者更多说不清的情绪交替支配着他,他被折磨的头疼,于是不耐烦的抽出手,撇过头不去看他:“好了好了,瞒了就瞒了,发那样的誓做什么。刚才的誓收回啊,背着这样恐怖的东西在身上,我听了都觉得会折寿。”安逸尘这才舒怀的笑开,像是久阴后出了太阳,一瞬间将所有烦恼都驱散开来。他紧挨着周霆琛坐下,将他搂在怀中,缓缓的将具体经过娓娓道出,周霆琛枕在他肩上安静的倾听着,待他说完,二人思量许久,决定找闵茹一起商量。
三人经激烈又冷静的讨论后,已是星夜当空,而对策已悄然无息的爬上了他们的心头。意识到这点后,他们两两相视一笑,取了些点心添了茶,话题不知不觉纵横开来。一时屋内欢声笑语,三人好似相识多年的老友再度聚首,不知疲倦的又聊了几个小时。“就按你说的,我们明天就去炸仓库,有多少鸦片我们就炸多少,昔日林元抚先生虎门销烟,而今周安闵三人申城散毒!”“好!”安逸尘率先接口,不假思索的好像周霆琛说什么就是什么。见气氛这么融洽,闵茹也笑了起来,螓首上的蛾眉此刻舒的如远山一般秀丽,更称的她明眸善睐,顾盼神飞。桌上的茶因搁置太久而沉淀出了一杯铜黄,灯光打在茶面上,亮澄澄的一面,这么看着,便好像女子对镜顾影。她不由自主的在杯中反复端详起自己...那样的笑容,是真的,真的很开心。或许自己一直以来固执的,就是这样的快乐吧...
☆、秋蝉瑟寒2
灰蒙蒙的天地,有偌大仓库如凌空飞来,浩浩荡荡架在地面。四面周围忽然腾起一片尘土,似这摇天撼地的着落而致——原来是一阵狂风。黄沙扬起,密密麻麻翻滚着摇到了及檐角处,拉出了一道骇人的屏障。有人影在这朦胧中隐隐绰绰的晃动,依稀见的是着褐帽黑袍,来来回回不停走动,约莫有了十来个。周霆琛又凝神琢磨了会周遭的坏境,便朝向对面那人,比出口型,虽听不着声,可安逸尘知道那分明是在说:“一人一边,三分钟冲到仓库。”安逸尘领会后冲他点了点头,即使远远隔着,周霆琛也能看到他目中的坚定与关切——那不是看到的,是两个灵魂交汇感受到的。
默契的三下倒计时后,二人急速向前方守卫冲去。巨大的漆皮铁栏门,由两旁门卫拉出了个梯形,静默在阳光下。午后正是无心人倦怠之时,同时日头也极毒。骄阳如火般漫延下来,将门上的精致纹饰拉长延伸在地上,在灰白水泥地面映衬下,那门曾经冶炼的精巧此刻被无比清晰的烙刻下来。一道道栏杆横竖相间,把地面割成许多方块,兼有烂漫的曲线在此盘旋舒展,若非被拉长的有些畸形,也许真会觉得此景颇有意趣。门影近处是黑幢幢的人影,对称的两人,体态相当,职业操守也相当,毒日下立了许久仍是一动不动。而烈焰其实上已烤的他们眼中发黑,忽见得有人影愈晃愈大,似是朝自己飞速冲来...猛的按住腰间枪套,余光却见对面也是相同的情况,来者步调一致,身量也相当,似苍柏与之湖中倒影,不禁眯上了眼,疑心是否是这太阳把自己晃的头晕眼花了。正发着怔,耳边越来越近的“踏踏”步蹄猛然抽醒了他的神志,赶紧继续掏枪,然自己先被击中心口。周霆琛安逸尘二人没有丝毫停滞,举枪冲进槛内对目所及者皆是一通枪击。
硝烟在午后祥和中嘭然爆起,一团夺命白雾中只见火光四溅,隐约映出人形几分。安逸尘便应付眼前边计算着时间,果不其然到点后突然有一炸药在仓库后侧訇然炸起。这一突变吓的守卫无心再对付他们二人,忙奔去仓库后侧察看情况,其间间或回头自保的开上几枪。二人趁势又击中几人,见无人注意到他们的行动,立马一个打滚翻进了仓库正门。近门处是一排排的货架,层层堆叠高至仓顶,又以极规律的间隔依次向里铺排开来,仓库深处拉着帘布,因此只见黑压压的一片——满仓库全是鸦片。库内也有守卫看管,见有不明者闯入,他们举枪逼近。而二人毫不停滞,由周霆琛开枪掩护,安逸尘则取出大捆的火药点燃,分别扔至仓库两侧。电光火石间导火线已近燃尽,他们扭头狂奔出去。因保证能销毁全部鸦片,他们采用了这威力接近普通炸药数十倍的特质炸药。鸦片遇热极易燃烧,奔出仓库门的一霎那,他们已经感到身后火海的一片炙烤,不及顿步,再狂奔几下,伴随着巨大的爆破声与地动山摇的震荡,强烈的冲击波震在他们背后,力道之大似要将他们扭曲一样。而身后没来得及逃出的守卫瞬间被滚滚火团吞噬,不留一丝皮骨。逃离火海后,不待喘气,已被发现中计的守卫追住,锁在他们围的包围圈内。
安逸尘发现身旁人喘的似有些厉害,猜是跑急了,便没太在意,只问了声:“你没事吧。”话未落音,他踩着自己的节拍,如豹子般灵活的不停躲避、回击,转眼间已破开了个缺口。冲周霆琛比了一下,他便一鼓作气拧住身子往那出翻。顺利逃出后,他偏头去看,却惊恐的发现周霆琛并未随他一道出来!焦急之中回头寻找,只见那人此刻匍匐在地上躲闪,缓慢而吃力的举枪回击。时间仿佛在这一瞬停止,他吓的模糊了神志,忽的一发子弹擦过他左肩呼啸而过,猛然间痛醒回神,他急忙冲回圈子去寻那人。耳边子弹在他的狂奔中如疾风嗖嗖飞过,他将目光死死锁在周霆琛身上...快躲!还好还好...左边!小心!后边!...恍惚瞥见愈来愈多的人从四面八方涌来,一道道填在人缝中,将这屏障堵的更加严实。与此同时弹光迭迭亮起,炮火串成珠串,将刺眼的光亮投在他身上,投在那个失去反抗力的人身上。依旧沐着弹雨狂奔,身上中了多少枪,他已无力思考,躯壳中绷到极致的肌肉胀的酸软,头颅内鲜红滚烫的肆虐着,霎那间将身子滞重起来,拴住他的步子。容不得一刻延缓,安逸尘恨的只希望剖开这身体解脱开来,立刻飞到他身边。待终于驰到他脚边,他如释重负,腿一软顺势将他罩在身下。那人此刻抽搐着瘫软在他怀中,安逸尘定定地望着他,觉得那人像是一块布,被人用指顶在中心后绞旋起来...他被痛苦扭曲的模样就有那么狰狞。心痛到极处,脑中胀忽忽的,连忙察看起他的伤势。他焦灼而认真的在他身上检查着,怕漏过什么伤口;而又不敢细看,怕真看到什么鲜血斑斓。粗粗略过一遍后发现并无大碍,他松了口气,提了倍精神再度扫视,然后越来越细致,一连四遍目不转睛的移下来,终于确定他并未有过重的枪伤,只是不知怎么,毒瘾复发。安逸尘提着的心轰隆落下,瞬间回归外界的危机中。他用锐利如鹰隼的眼飞速判断周围,找到突破口果断搭住周霆琛一边开枪一边往外冲。这么勉强支持了两三步,忽然肩上周霆琛一软,他的体重压在身上,连带着自己也倒下去。窥中时机,无数弹头狂笑而来,打在他身上,蹭飞大块大块的皮肉。安逸尘本还可以忍着,突然有什么凉飕飕的东西镞入背心,它定格后以燎原的速度灼烧起来,火辣辣的疼痛使得他身体暂有一瞬间的失控。这刺激拽回他的神志,安逸尘明白发生了什么后赤红了眼疯狂的扣着扳机。一时围者被他玉石俱焚的气势迫的不敢靠近,他们因得了数秒的安全。这时周霆琛也勉强回复了些意志,持枪乱轰一通,只希望多少能少拖累他一点。又僵持了会,突然察觉扳机轻飘起来——竟是弹尽粮绝了。正失神,忽的有谁拽起他的裤管。周霆琛拚命将自己的枪递到他手中,然后再无力气,以最省力的姿势静止起来。垂下头的一霎那,他气若游丝,那话轻的风一吹就能消散,似一把极细的刀子,一下一下磨着他的心:“对不起。我没法陪你了。好好活下去。”
再也承受不住,他眼眶一酸,豆大的泪珠即时滚滚而下。为首的守卫见他们失去了反抗能力,挥手下令停止攻击,睽睽众目,皆一瞬不瞬的盯着奄奄一息的两人。但见尚有子弹的手|枪从安逸尘手中滑落,摔在地上“啪噔”一下,复翻滚几圈才停住。安逸尘紧紧环住周霆琛,爬满脸的泪水在阳光的照耀下晶莹剔透,倒模糊了底下仓惶悲戚的模样。那么英武坚毅的一个人,此刻竟脆弱的像瓷人,让人情不自禁的猜测什么时候会碎。阳光撕拉着天地,轮下光锥一帧帧刺目。静默中只闻得安逸尘的抽泣:“不,让我解脱好不好?我要和你一起,共赴黄泉。”众人皆被他们超出兄弟的情谊震住了心神,忽然有一东西嘶着舌芯,从空中翻滚着砸向他们,众人惊呼着躲开,待那东西落地后才看清是个炸药...火团猛地膨胀开来,以摧枯拉朽的趋势翻滚着向外腐蚀。慌乱中有一凄厉的女子声响划破天际,形势骤然好转,安逸尘猛地回过神志,用尽毕生力气拉着周霆琛往外逃去。很快女子赶到帮他们垫后,三人上了车,终于逃出生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