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太守眼睛一亮,毫不犹豫夸赞道:“不错!亦省了许多工钱,一举多得。”
马太守拍拍马文才的肩膀,就要去研究如何实施这个法子,马文才赶紧又道:“阿父,儿还有一事,或许是杞人忧天,但儿还是希望阿父能考虑一二。”
“你讲。”马太守道。
马文才深吸一口气,道:“儿担忧的是,此次水灾之后可能会接着旱灾。”
在现代学地理时他曾学到,南方夏季旱涝情况主要受副热带高气压带的影响。降雨的区域通常为冷暖空气交汇处,而副高控制的区域则以高温少雨的天气为主。
依据他的推测,这一年北方冷空气弱,所以冬天偏暖,春末夏初开始连续降雨,可能是暖空气逐渐增强,锋面在此徘徊的原因。以这个趋势发展下去,今年副高偏强,随着锋面北移,南方将受到副高的长期控制,这就意味着大旱。
但这些他都难以直接同马太守解释,他只道今年太暖,春夏都比往年来得早,恐怕夏季会极长。
马太守本来还不以为然,细细想来却的确有几分可能。他点点头,道:“我儿有心了,提醒得对。即便没有旱灾,虫灾怕也是少不了。”
他深深叹了口气,只觉得这一年怕是不好过。
果然,水灾过后接连着晴天,仿佛全年的雨已经通通降完。一淹一晒之下,田地几乎彻底荒废。梁山伯一家觉得情况不对,便搬到了祝家庄。
马太守因已有所准备,此时不慌不忙地安排那些流民协助修建引水工程。好在江南水网纵横,即便是这样旱了,多少还能从江、湖、井中取些水。春播的种子已经沤坏,便趁此机会改种些耐旱的粮食,多少能有些口粮。
虽然会稽郡里勉强能稳住,但其他地方却都已乱起来。
涝灾、旱灾,涝后有疫,旱中有虫,简直让人怀疑老天爷是否要断绝人的活路。
马家与祝家已有些预感,纷纷收拢人手,小心行事。马太守甚至叫马文远称病,带上乔氏和小琛儿回到府中。
六月,马文才忽然收到宋恒霁宋先生的信。
自从上一次齐家替圣上修建宫殿被几个世家抓住把柄后,马文才与宋恒霁之间的联系忽然少了许多。但因为之后接连发生了不少事,他便也没什么心思去想。
这次忽然又收到来信,他倒也有些与旧友久别重逢的感觉。只是看了信中的内容,他又觉得有些奇怪,似乎在暗示他会有事情发生?
还没等他弄明白,当天申时末,祝英台也忽然登门。
马太守看见祝英台时表情很是奇怪,他心里更是滋味难言,有种看女婿的挑剔,又有些看媳妇的满足。
他很快静了静心,问道:“不知祝贤侄这么晚到访有何急事?”
祝英台拱了拱手,道:“在说此事前,晚辈还想请太守大人将逸华叫来。”
马太守虽然奇怪,但也依他,叫人喊了马文才来。
“信斋?你怎么来了?”马文才看见祝英台有些高兴,他们自书院遭水灾后便再未见过了。
祝英台看见他,眼神也柔和了几分,道:“事出突然,逸华,你是否收到宋恒霁的来信?”
第35章 人祸(上)
马文才听到祝英台的话愣了下,道:“的确,今日刚刚收到,难道你也收到了?”
祝英台点头,表情严肃了些,道:“在他给我的信中,暗示近日将有大事发生,给你的信里是否有提到?”
马文才脸上也变了,道:“的确,我看出来几分,但还没有弄明白他所指的是什么事。”
祝英台深吸一口气,对马太守道:“据我推断,恐怕宋家将有动作。”
“宋家?什么动作?难道?”马文才倒吸一口凉气。
马太守眯了眯眼睛,道:“那信你可带了?”
祝英台立刻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马文才也道:“我去将我收到的信拿来。”说着跑了出去。
马太守快速浏览过两封信,沉思了一会儿,将信交还给二人,慢慢道:“看来确实是要有大事。”
马文才心里紧张起来,却听马太守对祝英台说:“不知祝兄明日可有时间?”
祝英台立刻站起来,拱手道:“正是家父叫我快马赶来,请太守大人过府一议。”
马太守捻着胡子笑道:“自年间祝大人及夫人来府中拜访,我与内子一直没找到机会回拜一番,明日便叨扰了。”
两人达成一致,祝英台便告辞,他还要带消息回去。
马文才将他送到门口,心里有些沉重。
祝英台见此,笑着与他拥抱,道:“逸华不必担忧,有我在,必会护你无忧。”
马文才抓住他的手,道:“我也想护着你。”
祝英台露出个极轻松的笑容,道:“好,你也护着我。”
说完,他翻身上马,飞驰而去。
至于祝、马两家怎么谈的,又谈了什么,马太守并未对马文才说。
几日后,都城西边与西南方向的豫州和江州都有军队忽然起事。
马文才发现马太守近日极少出府办公,太守府周围明里暗里安排了许多兵。直到这时,马太守才告诉他,宋家打着“清君侧”的旗号,起兵往都城去了。军队一路如入无人之境,幸而他得了消息,会稽郡郡际均城门紧闭,士兵死守不出,宋家的队伍便未曾与他们交锋。
宋家的目标是齐家,是都城。
民间同样流传着,此次大旱正是上天因齐家大逆不道而降下的警示,宋家此举剿逆臣,清朝政,乃替天行事。
但齐家多年积累,岂是宋家能轻易撼动的?齐家立刻派兵守住都城附近几个郡县,与宋家交起手来。
宋家也不知从何时起便开始谋划,再加上民心有所偏向,竟然也与齐家战了个旗鼓相当。
两家就此僵持,轻易分不出胜负。
也正是因此,叫许多人惊诧于这两个世家的势力之大,恐怕比圣上所掌控的都不少些。
马文才暗想,若是他们仍像以前那样不显山不露水倒也罢了,如此一来,岂不是让皇帝心中忌惮?鹬蚌相争,最后必然只叫渔翁得利。
不过二十多天的功夫,宋齐两家都已损耗了大半实力,但事已至此,即便他们想退也无路可退了。退了,便是输,向前进,说不定还有一线机会。
就在这事,圣上终于出手,派出一位姓梁的将军,先是助宋家一臂之力,将齐家围剿,转头又把宋家人团团围住。
圣上的旨意随之降下,两家均被带上一个谋反的帽子,凡是手中握有权柄的当家人不是死就是罢官,两大世家仿佛在一瞬间土崩瓦解。
消息传来,马太守既松了一口气,又有些兔死狐悲之感,行事更添几分谨慎。
七八月间,这一次的风波终于渐渐消散,圣上身边,多了一个梁家。
梁家亦是北方南迁的世家,向来有忠诚耿直的名声,如今立刻一个平逆的大功,立刻一跃成为余下世家之首。
尼山书院也终于从上次的水灾中稍许恢复。
马文才和祝英台、梁山伯三人虽已不打算继续外出读书,但也相约回书院瞧瞧,好生与先生、同窗们道个别。
上山的路被山洪遗留下得淤泥覆盖,如今只是简单清扫,供人通行。书院内也只是打扫出了一些损毁不大的屋子,那些残垣断壁还留在原地,没有来得及重新修葺,看起来有些凄凉。
万幸的是,周先生身体和精神都还不错,看到他们还能爽朗一笑。
这次有十几人没能逃过,也有许多人家里遭了灾,如今还能回到书院的学生还不到往日的一半。不过周先生前半生经历过许多风雨,他道:“即便这书院没了又能如何,老夫还在,便还能教书育人。”
马文才几人也准备多留一段时间,毕竟有一年多的师生之义、同窗之情,多少也能帮上一把。
八月初的时候,书院里来了一个身着麻布衣服的人。
马文才他们被阿成请到周先生那里,看见这个人时还有些奇怪。
那人腼腆一笑,道:“逸华,信斋,山伯,我是宋恒霁。”
马文才差点跳起来,他自己盯着那人脸瞧了瞧,这才认出来。“宋先生换了身打扮,梳了头发,我都有些认不出了。”影响最大的,还是他的神情,比起以往的颓废,此时却显得坚定,仿佛长大成熟了许多。
祝英台问道:“宋家糟了难,你如今怎样了?”
宋恒霁坦然道:“比起以往在家中的日子辛苦了许多,不过比我独自在外时要好些。如今已没有宋家了,我同阿父阿母,两个兄长还有我那阿姐一起,准备往更南方去。”
“你们往后如何生活?”马文才一脸担忧,道,“身上银钱可够?”
宋恒霁谢过,道:“往日我在外头也认识了些人,就是卖卖字画也够一家嚼用。再说我那两个兄长是有本事的,先前藏了些钱,打算做些买卖,尽够了。你们也别同我联系,毕竟宋家犯了大事,我们几个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你们别牵连上。”
马文才脸上露出些伤感,他晓得宋恒霁这回来是与他们道别,此次一别,恐怕毕生都无缘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