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桡手都专注在划桨的动作上,从手臂到上身再到双腿,以全身的力量带动木桨。随着节奏稳定,他们的一呼一吸也与动作相合,紧张、激动地情绪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他们的心绪全然集中,所有人匀称协调的动作形成了一种气势。与金风镖局的狠厉不同,反而更显稳重坚定,无畏无惧。
与他们相反,在他们左侧的一艘龙舟自一出发便随着动作喊起号子。乍一看去,书院的龙舟上只听见鼓声锣声水声规律循环,比不上左边那艘有精神,然而细细观察就会发现,书院的龙舟是厚积薄发、气力内敛,反倒是左侧的那队松散、没甚底气。
前面小半赛程里,书院的龙舟的排序一直位于所有龙舟的中游,既不像金风镖局那样冲进最前,也没有显露出落后的趋势。如此表现,已叫不少围观者感叹叫好了。岸上,书院里的人都不服气,虽然不和他们争执,却都暗自憋了口气给舟队加油。尤其是那些曾参与训练的替补成员,他们最了解舟队为了这次龙舟赛付出了什么,绝不甘心就此为止。
随着龙舟继续前行,赛程过半,所有桡手们都进入到最艰难的时间。
出发时的兴奋劲至此已经消失,疲惫感席卷而来,划桨的节奏越发显得无聊。若是没有经过长期联系的舟队行进到这里也就差不多了,鼓手难以保持节奏,桡手的动作也会渐渐乱起来。连在岸上的人都能瞧出来,不少舟队忽然就开始落后,龙舟行进的路线也有些不稳。
冲在最前头的金风镖局凭着过人的心志,倒是没有出现这样的状况,但速度还是渐渐有些慢下来。
此时,却见那只赤色龙舟傲然冲上前来。鼓手与锣手相互配合,将原先单调的节奏稍加变化,警醒桡手的精神。桡手们这近半个月的疯狂训练也发挥了效果。虽然精神和身体都开始疲惫,但肌肉仍记忆着划桨的动作。动作不变形,每一桨入水的效率就都可以保证,龙舟的速度就不会变。
“是尼山书院的龙舟!”岸上的人都惊讶极了,书院的众人只觉得忍了许久的郁气一点点消散,他们大声喊着书院的名字,希望能传到湖中,仿佛每一声呼喊都会给桡手们多谢力气。
很快,书院的龙舟追进了前五,然后是前三,最后,距离金风镖局的龙舟也仅有一舟之距,而终点线也不远了。
鼓手站起身来,敲击鼓面的力气越发大了。随着几声预定的节奏,整舟人的动作齐齐变化,他们已然开始最后的冲刺。
冲刺时,桡手们根本没有精力去考虑节省体力,都将身体略微前倾,木桨在水中划动的距离减小,但频率猛然加快。
经过前面的赛程,所有人的体力都已消耗至极限,但他们此时要做的,就是去挑战那个极限,每一次划桨都当做最后一次动作,然后是第二个最后一桨,然后是第三个、第四个……
桡手们的胳膊都有些颤抖了,动作也开始变形。站在船尾的舵手全神贯注,观察水面的波纹,感受龙舟的摇动,手中的舵如同紧随赤龙身后的游鱼,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却控制着龙舟笔直前行。
金风镖局的鼓手最先注意到尼山书院的逼近。他先是有些惊讶,然后面色严肃起来,手上击鼓的动作越发沉稳,隐隐地也开始提速。
赤龙紧紧咬在黑龙身后,毫不放松,两舟上不约而同都传出了桡手们的喊声,他们都是在以这种方式集中精力,加大力量。
岸上,书院的众人瞧着赤色龙舟越来越近,喊声也越来越大,哪怕喊到嘶哑也绝不停止。
“尼山!”“尼山!”“尼山!”
那龙舟上是他们的同窗、是日夜相处的书童、是默默干活的仆役,都是他们书院的人!
他们没有停下,他们还在拼命坚持,岸上丝毫没有出力的他们又怎有脸面停下呢?
“尼山!”“尼山!”“尼山!”
龙舟赛已经变成尼山书院与金风镖局之间的对决。两艘龙舟渐渐靠近,你超出一些,我便加一把劲超过你,咬得极紧。
金风镖局的人从来没有将尼山书院放在眼里过,此时也被逼得发了狠,个个咬牙,面色狰狞。
尼山书院的人亦是不遑多让,想当初龙舟下水时被人讥讽,这仇此时不报更待何时?
锣手猛然将手中的锣连连击打,如暴风骤雨般不停息。
终点就在眼前!
尼山书院的桡手们半立起身子,“哈——”大叫着,一瞬间,气势竟将隐隐金凤镖局给压住了。
也就是这一瞬间,赤色龙舟同金风镖局一样,向前猛冲了一段。两艘龙舟几乎同时越过那条五色的线。
所有人都停下手中的动作,瘫倒在龙舟里。他们同岸上的人一样,牢牢盯着重点线附近的那艘双层游船。
祝英台远远瞧着,那艘游船里似乎有个白色身影在晃动,应该就是马文才吧。
若是书院最终还是输了,不知他会怎样失落。
祝英台不自觉攥紧了手中的木桨,心头揪起。
第20章 龙舟赛(下)
在众人关注中,湖中游船顶层伸出一支长杆,杆身一抖,一面红色的、绘有“尼山书院”四个大字随风展开。
西陵湖上有一瞬间的安静,然后是震天欢呼声分别自岸边尼山书院所在之处与湖中赤色龙舟上直冲九霄。
岸上众人脸上无不是笑,笑着还有些人流了些泪,他们也不分是学生、先生、仆役,互相搭着肩膀,欢呼声渐渐汇成整齐的呼喊:“尼山书院!尼山书院!尼山书院!”
这喊声舟上的人也能听见,有些桡手兴奋地拿木桨在湖面猛拍了几下,把心中憋了许久的气排解出来。
一旁金风镖局的人脸上带着些失落,两艘龙舟几乎同时越过那条终点线,只不过在最后一刻,尼山书院忽然爆发出的气势压住了他们,胜了他们。
“娘的,竟然给那群小白脸胜了,老子回镖局肯定要被他们笑话一整年了。”有个桡手看着尼山书院的人欢呼,耸了耸肩。其他人想到这儿也都苦了苦脸,拿起桨慢悠悠向湖边行去。
尼山书院有个桡手看见,站起来冲着他们道:“怎么,被我们这群小白脸胜了感觉如何?”
金风镖局的人也是豪爽,道:“今年是你们胜了,我们认输,明年咱们再来过!”
“好,明年等着我们再赢你们一次!”书院的人也哈哈直笑。
拿起木桨再划动龙舟,许多桡手已经没了力气,双臂软绵绵的直打颤,龙舟前进的路线也是歪歪扭扭。
湖岸边有人忍不住了,扑通跳下水,往他们这儿游来。他们扒住龙舟边缘,用自己游动推着龙舟前进。
县里其他看比赛的人都被这次的结果震惊许久,等回过神来也是只得服气,给尼山书院叫好。看到书院人兴奋得忘乎所以的样子,只道毕竟还是些十多岁的年轻人。
待所有龙舟、游船都上了岸,县太爷挺着肚子走上一个高台。去年的舟王金风镖局派了一个人将舟王的牌匾抬了来,尼山书院则是由周先生带着马文才走上去。
马文才一看,正巧,金风镖局来的正是龙舟下水那日他们在岸边碰到的领头人。
虽然镖局输了,那人却不失风度,笑眯眯地将牌匾交与县里的衙役。他对马文才道:“恭喜恭喜,上次一见我就晓得你不一般,果然如此。”
马文才拱手道:“客气客气,也是有你们这样的强手,才有我们如今。”
县太爷摸了摸胡子,不多说其他的,叫那衙役将牌匾交到马文才手上。他一接过,站在台下的书院众又一次欢呼叫好起来。
这一兴奋便兴奋到回书院。
那舟王牌匾不大,周先生想了想,便挂在他客厅一侧的墙上,不时便有学生要来瞧瞧。
马文才还不能放松。他回到书院,叫上钱玉,开始最后算账了。
县衙那边派了人,专门协助他安排的人在龙舟赛时收各种费用,包括小摊贩摆摊入场费、高台座位费、游船费。如今两个人一齐带着钱和账过来,对账再入到马文才这儿的总账里。
两人的表情都有些奇怪,等到算钱时,钱玉才晓得为什么,因为这收到的钱着实有些多。
马文才却一脸平常的样子,毕竟之前最大头的广告费已经收了,这些钱算不上什么。
钱玉对账时,祝英台与梁山伯也回到住处。他们二人都是舟队里的桡手,中午便同舟队的人一起用的午食。
祝英台一进门,就看见马文才脸上挂着那副财迷的表情。再看一旁涨红着脸的钱玉,他了然,看来这次马文才赚了,而且赚了不少。
果然,见他们俩进门,马文才立刻凑过来,跟他们报了一个数。饶是祝英台也被惊到,比他预想的可要多不少。
梁、祝二人也或多或少投了一点钱进去,梁山伯单纯是想支持下兄弟,祝英台倒是觉得确实会有赚的可能。如今两人都有种获得意外之财的惊喜。
马文才见他们两一身疲倦,便将他们赶回房间休息。他可是叫银心和四九早早备下热水,好叫他们先泡个澡,顺便按摩放松一下身上的肌肉,再稍微睡一会儿,恢复点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