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马文才自己则是继续同钱玉算钱。不光要将账完完整整做好,算出盈利,还得分钱。
这中间请人的花费都只算在成本里,要分钱的包括事先给他资助的同窗,提供“政策支持”的县太爷,他还要适当拿出一部分,奖励舟队和为舟队提供辅助帮助的学生们。
等账对得七七八八,该分的钱也差不多分好,时间已过去一个多时辰。
梁、祝二人已经起床,在院子里活动手脚。休息了一阵,精神好了些,但身体的疲乏却更重。马文才在这方面还不如祝英台自己有经验,也帮不上什么,只能念叨两句:“若是有我能做的,山伯与信斋千万不必客气。”
遣了六曲将一份账册副本和该分给县太爷的钱送去,马文才又叫三七请那些投了钱的同窗过来。
他将盈利当场一一给了,又打了收条,钱玉当场记在账中。
这些人当初哪里想到马文才还真的能赚钱,还赚了这么多,与梁祝一样都只感觉到意外之喜。几个人一哄,便闹着一起用夕食。
马文才推拒不得,干脆把梁山伯和祝英台两人也拉上,毕竟他俩也是投资人。
筵席间,马文才自然被奉为上宾,赢了龙舟赛又赚到钱的这几个同窗高兴之余,便不停敬酒。
祝英台晓得他酒量不大,偶尔帮他挡一些,甚至还代他喝了几杯。
马文才真是愧疚极了,祝英台今天参加龙舟赛已经够辛苦了,竟还要帮他代酒。祝英台可是个女孩子啊,他一个大男人哪能受得了这个?暗地里便对祝英台示意,不必担心他,照顾好自己要紧。
祝英台突然想起来,马文才可莫名其妙一直当他是女子,难不成现在仍旧是?他脸有些黑,忍不住琢磨怎么恰当地让他想明白,还要适当教训教训,省得这小脑袋再胡乱想些其他。
另一头梁山伯又第一个倒下去。他本就有些累,酒量还不如马文才呢。祝英台再一转头,马文才也眯起眼睛,脸上挂着一个傻乎乎的笑,显然也有些醉了。
祝英台哭笑不得,这跟他们义结金兰那日简直如出一辙。
他暗自摇头,借口龙舟赛太累,要早些回去休息,将梁山伯和马文才二人带了回去。
梁山伯自然又得叫书童扛着,马文才却是祝英台亲自搀着。
马文才意识迷迷糊糊,走起路来深一脚浅一脚,左手拽住祝英台的手,大半体重都靠在他身上。
他脑袋恰好能搭着祝英台的肩,这一路上嘴中喃喃着胡话,前言不搭后语,祝英台都听不明白。
他也没有心思去听。
马文才的体温隔着衣服传到他肩头与胳膊,白皙的手紧紧抓着他的手。那只手光滑细嫩,一看就是娇养大的,从没辛苦劳作过,也没有像他一般自小练武。
伴随着马文才的呓语,带着些酒味的呼吸掠过他的脖颈,让他醺醺欲醉,只盼望回去的路长一些,再长一些。
回到不厌居,祝英台小心翼翼将马文才送回房间,扶他躺在床上。三七还想帮马文才换了衣服,被祝英台拦住。
祝英台笑着,却不容他拒绝,道:“他今日喝多了,明早起来定会头痛。你还不快去煮了醒酒汤来?”
三七想想,似乎确有道理,急匆匆跑去准备醒酒汤。
恰好梁山伯那边闹起来,恐怕四九一个人应付不来,祝英台又把银心差去搭把手,只剩他与马文才两人呆在屋里。
马文才喝多了有些难受,躺在床上还微微皱着眉毛。祝英台轻轻将他眉间抚平,手指落在他头上的穴位按压起来。
马文才立刻发出一声舒适的喟叹,嘟囔着:“好、好,对,继续……”
祝英台觉得他可爱极了,脸上不自觉带上了笑。
马文才哼哼了一会儿,又开始扯衣服,道:“热,帮我把衣服换了。”
祝英台手一抖,看了马文才一眼。
马文才并不清醒,揪着衣服下摆往上拽,想从头上把外衫脱下来。
祝英台连忙把他按住,帮他解起外衣。
马文才被伺候惯了,闭着眼睛该抬胳膊抬胳膊,该翻身翻身。
可祝英台是第一次伺候人,心里还带着些紧张和兴奋,手上动作有些慢。
马文才不耐烦,抱怨:“快点,怎么这么慢。”说得祝英台是哭笑不得。
外衣脱完,马文才身上只剩一件极薄的里衣,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露出一小片胸膛。
此时,他终于安静下来,四仰八叉地躺着,睡得安稳极了。
祝英台坐在床边,视线描摹着他的五官、脸庞、身形,神情安逸。
他觉得自己好像也有些醉了。
他伸手将马文才脸上的几丝乱发拨开,手指在他脸颊上轻轻摩擦了几下。
马文才大约梦里觉得有些痒,稍躲了躲。
祝英台立刻将手缩了回来,心中砰砰直跳。
但马文才并未醒过来。
祝英台听着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那声音,仿佛响彻整个万松岭。
他忽然俯下身,凑到马文才脸边,嘴唇轻轻地,落在了另一张唇上。
第21章 搜捕(上)
那嘴唇如此柔软,好似一片羽毛、一片花瓣拂过。
呼吸吐出的气息落在脸上,热得发烫。
鼻端萦绕着他身上淡淡的艾叶清气,和皂角清香,胜过人间一切香料。
门外远远地有脚步声传来,祝英台猛然起身,后退了一小步,又看了一眼躺在床上无知无觉的马文才,转身走出门去。
三七端着醒酒汤走来,瞧见他,俯了俯身子,道:“祝公子,你回去休息?”
祝英台点点头,表情平静,道:“你快去瞧瞧逸华,他把自己外衫脱了。”
三七睁大了眼,“哎哟”一声,快步走进马文才房间。
祝英台步履平稳,走回自己的房中,反手关上房门,长长出了一口气。笼在袖中的双手一直下意识地握紧,指节都有些泛白。
他和衣躺在床上,忽然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粲然一笑。
端午之后连着好些天,书院似乎都还停留在节日的热烈氛围中。学生们最爱做的,就是晚间聚在一起作诗,有时候还会饮些酒。
作诗的主题,自然是屈原。不知从何时起,世人便流传端午乃屈原投江之日,文人墨客都爱借此抒发自己忠君报国的心志或不得志的抑郁。况且如今这大楚朝,被逼退居南方,半数国土落在他人之手,朝堂亦纷争不断,极适合作诗吟诵。
端午第三日起,书院里便出现了一卷不知从何处得来的端午诗选。其中的作者大多是在文坛有些名气的清流志士,这些诗作似乎是他们于端午相会时所作。
马文才三人也都看过或听人念过这些诗。梁山伯只道这些诗作得好,用字精卓,立意深远。但在马文才与祝英台看来,这其中有许多诗的政治意味太浓,就差指名道姓骂国君昏聩、齐家把持朝政狼子野心。
越看,他们两人心中越惊。这些诗连他们书院都人人知晓,齐家和皇帝还能不知吗?
以齐家的心胸之狭隘,他们岂能容忍这些人的指摘诟骂?
“这些诗到底是从哪里流出来的?”祝英台皱着眉,表情难得的严肃。
“周先生竟然没有管束?”马文才也很奇怪。
“周先生恐怕还不晓得,”梁山伯道,“这些都是学生们私下传阅的,说是‘禁诗’,所以不曾有人拿到先生们跟前。”
祝英台嗤笑,道:“若真是‘禁诗’,民间哪得流传?只怕是有人为哗众取宠,故意说的。”
“一个不好,这些诗是会要命的。”马文才叹口气,道,“不行,我要去找周先生。”
祝英台点点头,道:“我与你同去,也该叫周先生严查一番。”
果如梁山伯所说,周先生竟真的未曾在书院里见过或听过这些打着“禁诗”名头的端午诗。
当马文才和祝英台将书院中的吟诗盛况一说,老先生的脸色都灰暗了几分。
“唉!愚蠢!愚蠢之极啊!”他眼中似乎有一瞬间冒出了点水光,不知是在说谁。
“这些诗我早已听说,只以为书院里这些学生没那个途径拿到,所以也没有多加在意,谁承想……”他又是一叹。
马文才与祝英台偷偷交换了一个眼神,静静站在一边不出声。
周先生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抹了把脸打起精神,道:“你们先回去,见到这些诗就都烧掉,也千万不要同他人说起。这书院,老夫是该好好约束了。”
很快,书院有了动作,周先生开始严查听课考勤,禁止学生饮酒。若有学生聚会,他也会叫人去看着。书院风气一时为之一肃。
不过这些还不能影响端午诗选的流传,周先生也晓得不能明令禁止,那反倒会叫学生们愈发好奇。他只是将几个领头的都叫去私下谈了谈,也不知他说了些什么,这些学生都红着眼睛离开,再不提端午诗选。周先生也据此找到了诗选在书院里流传的源头。
那个学生端午回了趟家,从一个外地远亲那儿见到这诗选。由于诗本身都写得好,又传是“禁诗”,他便忍不住偷偷带到书院里同几个好友炫耀,之后便爆炸式地流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