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仙者断情绝爱,是因爱能生妒,生怨,生怖,令人痴妄。而事实却非如此,妒恨不因爱而生,是因不爱而生,因他人的不爱,自己的不爱,不爱而疑,疑可生魔。
紫胤成仙而有私爱,是因他那时对长琴的爱,已不会有丝毫怀疑。
谁也不会去怀疑一个死人,可这岂不是意味着,有生命就有变化,有变化就一定有怀疑。这实在无解。
若有疑便成不了仙,没有长久的生命,那么在三百年前,紫胤便会消逝于世,不会有重逢,也不会有今天的百里屠苏,欧阳少恭或许就没有阻碍。想来想去,似乎也没有什么对错,爱恨,本就是出于理智之外,哪有什么道理可说。
想放的放不下,放下的走不了,只能这样不冷不热。
神族越行之阵,如同折山叠水,入这阵中,就已经身在铁柱观内。
观中阴凉,寒意一下深了许多,显然紫胤与观主已定好时日,看这里众弟子肃列,已做好了礼宾的准备。
三人突然出现,立刻被围了起来,百里屠苏不善交际,可此时另两个一句话不说,他只能开口解释。
百里屠苏秉礼道:“我们是天墉城的人,师尊紫胤真人受邀来镇压妖煞,还请通报。”
领头弟子对这三人一番仔细打量,目光落在带着温和笑意的欧阳少恭身上,问道:“天墉城为剑修大派,竟还有这般雅士?”
欧阳少恭看着他,笑道:“我是紫胤的朋友,不过闲来转转。”
听这话带着轻蔑,领头弟子冷道:“我观中镇妖邪甚多,可不算好玩儿的地方。”
“我倒还奇怪。”欧阳少恭一勾唇角,便有无限讥讽之意,偏他眉目如画,竟别是风情,慢悠悠道,“究竟是什么厉害的妖怪,要你们邀请别派的人来助阵封印,不如一劳永逸,告知于我,让我替你们除了吧。”
一时无人说话,似被欧阳少恭迷住心神,皆看着他发怔,紫胤本欲开口,却有人已先一步解围:“这妖物与贫道师祖有一段因果,该他去时,自会去。”
来者正是观主,先对紫胤一礼,遣退弟子各司其事,就请三人入堂内,紫胤向其了解狼妖的封印,欧阳少恭就不再说话,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似乎这地方,只有他一个人。
身边人清冷的声音断断续续,却不知在说些什么,欧阳少恭只觉得朦胧遥远,好似梦中,直到午膳时,他才有了点反应。
百里屠苏已唤了他几声,见欧阳少恭眸子清亮,看向了自己,才又道:“观主招待,先生与我同去用膳吧。”
“啊……我不饿。”欧阳少恭站起身来,略一沉吟,又道,“我与少侠的师尊还有些事说,不可耽误。”
百里屠苏已认定师尊与先生二人在共事,却猜不到他们在做什么,对他们的秘密万分好奇,也只能乖乖配合。
“师尊方才去了道渊掌门的故居。”百里屠苏看他才反应过来,定然不知刚才几人说话的内容,心里觉得颇为好笑,拉着他走过堂后花厅,指着最左的小路道,“顺着此路直走便是。”
欧阳少恭已走了出去,才想起来道:“多谢少侠。”
百里屠苏点头,满以为自己做了什么正确的事,紫胤的确想见欧阳少恭,但这个时候,却偏偏见不得。
小院里种满了树,屋里阴凉得有些发寒,阳光稀落落照入小窗,给雅致的房间里又添了些暖意。
听见开门声,紫胤立刻放下了手里的书卷,回头看着来人。
他目光平静,雪原荒漠般空无一物,却莫名让欧阳少恭心里一颤。
紫胤这般看着他,冰冷的嗓音缓缓道:“若我没有成仙,你没能重塑魂魄,在三百年前一同消逝,是否也不错。”
“的确不错……”欧阳少恭微笑,竟带着令人绝望的美,“和你一起死不是件痛苦的事,我并不想……负你。”
紫胤沉默了很久,竟扯出一丝笑意,却是苦笑,苦得发疼:“你的神体毁灭,再回不了天界,是不是就甘愿留在我身边。”
“慕容!”欧阳少恭突然一喝,大惊失色道,“你如何知道神体之事?”
紫胤道:“当然是知晓之人告知于我。”
“慕容,你岂能如此疯狂。”欧阳少恭急扑过去,狠狠抓住紫胤的双肩,眼里神色不知是暴戾还是恳求,杀意从他身上漫出,好似癫狂,“你要是还对我有一丝爱恋,就该成全我!”
欧阳少恭的手几乎扣进紫胤的血肉里,一步步将他向后推去,慌乱又愤怒:“一千年,生生承受一千年的痛苦,你知道是什么样的感觉么?我本就不是人,留在人界只有无尽的痛苦,何况千年前只有一半魂魄,每一刻都生不如死,可是我不能死,我不能让任何人讽刺我,小瞧我,我要让他们看看,我绝不会输!这是一千年来我唯一的目的,我寻遍六界,费尽心机,甚至不惜用凤鳞与魔族交换,那痛苦生不如死,就像一把尖刀刺入血肉,挑出我的骨头,若划上十三刀又是什么滋味。我已为此付出了太多,无论如何也不能回头,慕容,若连你也不成全我,我怕我真的再也回不去。”
见紫胤怔忡不语,欧阳少恭更抓紧了他,轻轻摇晃起来,可怜得似要哭泣:“从小我就对你百般宠爱,难道你要亲手毁了我……”
“不。”紫胤终于摇头。
十三岁那年起,至今四百余年,这个人几乎已贯穿他整个生命,刻在灵魂里,融入骨血,毁了他,如同毁了自己。
未曾为长琴付出过什么,也没有能力为他付出,修成剑仙也是长琴一手促成,又有什么资格提出那样无理的要求,让他放弃身份,放弃氏族,放弃一千年所付出的痛苦。
可紫胤还是忍不住质问:“既然如此,为何还要与我……”
欧阳少恭已环抱住他,拍着他的后背,轻声道:“从未有人痴恋我百年之久,于我而言,有人能每世陪伴,已是天大的诱惑,不能断了你的心思,我还能如何。”
这般依偎一如百年之前,当太子第一次将少年拥入怀中,为他挡住所有杀气,是否已注定今日结果。
“殿下一心所向,我自当成全。”
紫胤将头靠在欧阳少恭肩上,声音轻柔,却冰冷果决。
第七十五回
谁也没有提起百里屠苏,在这个问题上,说服彼此的确非常艰难,他们自然不想在此时吵架。
欧阳少恭低头,捏住紫胤的下巴,去吻他的唇角,就算被躲开,也还是满目温柔,好像永远都不会生气。
紫胤只是在他肩上蹭了蹭,好似撒娇一般,略一思索,解释道:“你离开天墉城不久,便有人在我打坐时侵入我的意识,告诉我神体之事。若将神在天界除名,其神体就会毁灭,由刑师消其魂魄,神体若毁,就绝无再回天界的可能。你魂魄入世,神体却还留在族中,西皇氏族谱,放在一个名为玄水阁的地方,那人欲将你从天界除名,想利用我,从你这里得到玄水阁的钥匙。”
欧阳少恭道:“玄水阁中,有我皇室所有的史载和族谱,记录了宗族每个神的过去,一直由我掌管,只有父神可以越过我直接入内,我的神体,其实就放在玄水阁。”
见紫胤依在自己怀里,听完了也不说话,欧阳少恭一笑,英眉微挑:“告诉你也无妨,钥匙就是镇魂调的……”
“殿下!”紫胤喝断他的话,已是恼怒,眸中更似冰封万里,冷冷道,“万事都在一念之间,就算是神仙,也有忍不住的时候。”
不知为何,欧阳少恭长叹口气,又轻笑,笑得越来越开心。
紫胤轻砸了下他的肩膀,缓缓闭上眼睛,将头埋在他颈窝,声音沉闷:“我不愿你再受渡魂之苦,寡缘孤独,更不愿你入尘世轮回,忘却一切,让我再认不出你。”
“不,不会,再也不会。”欧阳少恭扶起他,深深望着他的眼睛,说得极致认真,如同无数年前在宗祠刻下誓言。
终是忍不住,欧阳少恭又吻了下去,贴着紫胤冰凉的唇,急切地向里探,紫胤顺从地启开牙关,立刻被熟悉的气息填满。
已很久很久没有如此热烈,紫胤一下想起他们仅有的两次欢爱,全身都猛然热了起来。他一把扣住欧阳少恭的腰,带着强势的压迫,更用力地吻了回去,狠狠舐咬,竟越加急迫,恨不得食其血骨,将其融入身魂,压得欧阳少恭直向后退。
不管他吃痛的闷哼和急促喘息,一直把人逼到榻前,欧阳少恭不得不后仰身子,抬脚蹬住床榻,不让自己倒下去。
欧阳少恭甚至喘不过气来,更顾不得回应,费力呼吸着,桃色眼晕更红,已渗出泪水,面色泛春,艳得不可思议。
这般美色-诱惑,当真是仙人也抵挡不住,紫胤想放开他,却直直看着他的眼睛,似失了魂魄,无论如何也拿不开自己的手,握剑的手此时在精绣的腰带上滑动,手指摸索着在寻找什么,许久也找不到,动作更显烦躁。
欧阳少恭一下按住他的手,大喘了口气,笑说道:“慕容,难道你想脱光了我,这具身体你的确还未看过,回去我再让你看个仔细,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