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伸手一抓,黑色锁铐就从山石里抽了出来,他一甩手,两条锁铐就被抛上了高空,刑师也追着锁铐而去,只留下几个黑黢黢的深洞。
怀微爬起来,捂着伤口,向女子道:“多谢阮君。”他低着头,似乎眼皮都不敢抬,匆匆往深林走去。
阮尔笑道:“公子实不该言谢,我从不做多余的事,承了你的谢,到时我可要不好意思向你讨价了。”
怀微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林中。
他的背影都很是狼狈,阮尔柔柔笑了一声,转眼已立在崖上,似乎从未离开过。
这座山实在很高,越往高就越寒冷,怀微走了很久,太阳落了好几次,他才走到最高的峰上,这期间谁也没有打扰他,山里好像只有他一个人。
山峰上长年积雪不化,到处都是雪白,他寻了一处位置不错的山洞,布置得舒服些,在里面养伤。
第五十九回
深夜山峰上又降了雪,伴着凶狠的疾风,如一个醉汉横冲直撞。
断崖上已盖了一层白,一个小女孩站在崖上,她的面前,围了七八只伏低身子的雪狼,随时都会扑上去撕咬。
她若是个普通的女孩,本该怕得要死,又哭又喊,然而她只是看着几只狼,面色有些慌乱。
若晚来一步,这个女孩一定已是雪狼的腹中食。
怀微站在一棵枯树旁,枯树上缠满了藤,现在都已被雪盖成白色。他的发是白的,衣也是白的,白得纯粹而干净,不像在人间。他站在那里,就好像被藏了起来,又像从雪里生出的精灵。
女孩已看到了怀微,此时似乎看见了活的希望,眼里有了光彩。风声呼啸,搅碎了目光。
怀微也知道女孩看见了自己,微笑起来,整个人顿时生了暖意,似乎连风雪都温柔了。
他正从枯树的藤上摘叶子,看起来又慢又优雅。
这世上所谓优雅的事,好像都必须慢,稍稍快了,就没有人欣赏,都认为你只是在干活。
可怀微的动作实则极快,一眨眼,他的手上已没有了东西,因为摘下的枯叶,已被他一片接一片地掷了出去。
脆得一捏就碎的枯叶,经过他的手,已变成了夺命的刀。
刚才正要享受猎物的狼,已没有一只活着,枯叶深深□□了它们的脖子里,雪上只溅了几点红色,毫不起眼,很快又被盖在雪下。
女孩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怀微,不相信这样一个笑容美丽的书生,竟在眨眼间杀了一群狼。
她绕过地上的雪狼尸体,慢慢走向怀微,又没有靠得太近,低着头,攥着衣角,也不说话。
她只有十二三岁,穿着件浅色小袄,上面的花是银丝绣成,加厚的裙盖到脚面,只有脚尖露了出来,鞋上有一双栩栩如生的蝴蝶。
这显然是个富贵家的孩子,怀微让她抬起头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长得很水灵,她仰头看着怀微,眼睛大而有神,眸子黑亮剔透,小声道:“巽芳。”
怀微一直微笑着,这微笑让巽芳的心里似下过春雨,一切都被他润泽了,融化了。
雪落如梨花,带着莫名的清香,怀微点了点头,转身往回走。他穿得单薄,却一点也不冷,身形挺拔,步子矫健,走得很快,踩雪的嘎吱声几乎没有间隙。
巽芳跟在他后面,跟得很吃力,不多时,就呼哧喘起来,脸也通红。
怀微忽然停下,转头问她:“你为什么跟着我?”他的脸上已没有了微笑,看起来有些冷厉。
巽芳有些紧张地抿嘴,仰头道:“我的家很远,不知道要怎么回去。”
怀微问道:“你的家在哪?”
巽芳道:“蓬莱。”
怀微又笑了:“你既然知道自己的家,能到这儿来,就一定能回去。”
“可是船已毁了。”巽芳的眼里已有了泪,又委屈又懊恼,“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人。”
她从蓬莱出来时,乘了一条舒适的船,身边有护卫还有婢女。
海上的天气十分多变,就像一个暴君,随时随地都要拿人性命,谁也阻止不了。这是她第一次出来,就遇上奇诡的飓风和海浪,现在,只有她一个还活着。
怀微蹲下来,捏了捏她的脸蛋儿,故作生气:“我刚才救了你,你却谢也不谢。”
巽芳抽着鼻子,已听不进他的话,眼圈越来越红,终于哭了出来。她的害怕和委屈都变成了眼泪,流也流不完,用手背不停去抹,袖子都湿透了。
怀微叹气,摇了摇头,把她抱在怀里,拍着她的背,直到她渐渐安静下来。
他已将这孩子当作了自己的女儿。
领着巽芳回到山洞,热气扑面而来,一下暖和了许多。
里面的柴火仍在烧,昏光在石壁上不知疲倦地闪烁,床榻是柔软的羽毛和干草铺成,上面有不少新鲜的果子,还有一些草药。
怀微一回来就伸个懒腰,躺在看来还算舒服的榻上,懒洋洋的让人不好失礼去看。他让巽芳坐在身旁吃东西,自己就这么睡了过去。
饿了几天的小女孩却也吃不了多少,巽芳啃了半天果子直到再也吃不下,看怀微已睡着了,就抱着膝坐在原地。
山洞里一下变得冷冷清清的,只有身边轻轻的呼吸声,还有火堆里微小的爆裂声,巽芳不停看着身边睡觉的人,虽然不想打扰,但还是希望他起来和自己说话。
这山洞里非常干净,灌不进一丝风来,暖暖和和的,巽芳也起了睡意,脑袋一点一点,打起了盹。
怀微暂且收留了巽芳,山上猛兽颇多,无论他出去干什么,都把巽芳带在身边,并教她一些在外生存的本事。
这日去狩猎,二人在山中闲走,怀微犯起了懒,见什么拿什么,他本就不用进食,东西够喂饱巽芳就行。
参天古树下,二人相依而坐,金色阳光落了他们一身,像是天空的礼物。怀微出神凝思,巽芳抱了满怀的东西填肚子,都没空说话。
巽芳却一直偷瞧着身边的人,她忽地顿住,双目一定,拾起一节小树枝,出手如电,带出一缕劲风。
怀微瞥她一眼,低头就见自己的脚边,匍匐着一条蛇,已被扎住七寸,扭着身体挣扎。
“你倒学得快,天资极佳,非常不错。”怀微赞了句,拍拍巽芳的头,“今晚就把它炖了。”
“啊?”巽芳皱起小脸,“这个东西难道会好吃?”
怀微挑眉,揽了长袖起身,雪白的衣服竟没有沾染分毫灰尘,轻声笑道:“试试就知道了。”
他收拾了这条蛇,带着巽芳往回走,一路谈笑。
日落,天际如泼血。
怀微站在断崖上,望着那红色,便想起了太古神战,似再也抽不回心神。
清风吹乱了他的白发,白衣广袖如流云,怎么乱,也固执地无法散去,染了夕阳血色,像揉碎了红,遗弃在雪上。
巽芳在一旁处理那条蛇,剥蛇皮,去蛇骨,明明第一次做,却似很熟练,处理好蛇就架柴生火,乖巧伶俐。
不知什么时候,怀微已转身看着她,他忍不住问巽芳:“你愿不愿做我的弟子?”
闻言巽芳停下手里加柴的活,看着他,一双琉璃似的眼睛也凝住了,没有反应。
怀微笑着,却没有任何等待未知的神色,他觉得这世上没有人能拒绝这个邀请。
可他还是失算了,巽芳想了很久,最终摇了摇头。
怀微似不能相信,惊讶地看着她,又是奇怪又是着恼,问道:“为何?你知道这世上有多少人想做我的弟子吗?你可是唯一一个我看中的人。”
巽芳一笑,垂下了漂亮的眸子,她的心跳得太快了,快得她发热,清脆的声音也变得软软的:“我很快就会长大了。”
一个女孩若对一个出色的男人说出这句话,怎么也该听出意思了。可怀微真的将她当作了自己的女儿,又怎会作他想。
再有两年,巽芳也要及笄了,是可以嫁人的年纪。
怀微叹气道:“好了,以后再说吧,肉炖好可以吃了。”
巽芳端上木碗盛满,轻轻一嗅,浓郁的香气就让人晕晕乎乎,忘了一切。
一碗很快就见了底,巽芳吮了吮手指,似乎手指都想吞下去:“这东西竟然这么好吃。”
怀微又懒洋洋斜坐在榻上,好像这山洞已是最漂亮的房子,草垫已是最舒服的软塌。
他笑道:“这世上好吃的东西有很多,看来你没享过什么口福。”
听自己的家乡被小看,巽芳立刻不高兴了:“蓬莱也有很多好吃的东西,我还都没有吃遍呢。”
“说起蓬莱。”怀微正色道,“我打算近几日就送你回去。”
巽芳着急起来,问道:“你呢?你一个人在这里,不孤独吗?”
怀微看着她,幽深的眼眸似结起了冰,他忽地转过头,白发挡住了巽芳的目光。
“跟我一起,留在蓬莱好不好?”
巽芳问得小心极了,好像她的命运就捏在对面这个人手里,她等这个回答就等得要喘不过气。
怀微闲理着自己的白发,把玩着,轻轻回了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