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素贞不明所以,看着她从怀里掏出一张红贴递来,她接到手里,一眼看去,已是惊怒至极。
这是一张婚贴,是冯素贞和东方胜的婚贴。
冯素贞颤声问:“东方胜是谁?”
木梓童道:“少主子是冠英侯的公子。”
如此冯素贞明白,自见这木梓童,便注定是这结果。
木梓童是随公主去见她,却不是公主的人,那东方胜也必在后打点,且知道自己身份,女扮男装冒名顶替去考科举,如此大罪,冯家岂能承受。
冯素贞纵然身怀武功,也未出手反抗,默默随木梓童回长安,更得知,冠英侯府早与冯家送贴换礼,定了亲事,她自己却被瞒着。
冯氏夫妇已到了长安,冯素贞去寻父母同住,待吉日完婚,木梓童则一直随在她身边。
冯素贞闭门不出,茶饭不思,终日郁郁。
这日,木梓童入屋送饭食,带了消息说,李兆廷已安然出狱,明府还给了赔偿,安置了去处。
冯素贞眉间愁绪一松,却是问道:“我与那小侯爷不曾见过,为何选我?”
木梓童笑道:“侯爷早年丧妻,不曾另娶,思郁成疾,如今身体日就枯僵。少主子也是成家的年纪,便想着成亲也能冲冲喜,他心高气傲,只寻最好的,谁叫你,偏偏有第一美人之名。”
实乃,物极必反。
冠英侯府,却无一点喜气,东方齐宿疾并发,长卧床褥,已是行将就木。
东方胜在榻前侍奉,端着汤药一勺勺地喂,看着他已渐渐混浊的眼睛,笑道:“孩儿则日成婚,娶妙州人称第一的美人,可高兴?”
东方齐咳了几声,呵呵笑道:“你已说了几回了。”
“是吗?”东方胜眨眨眼,吹凉一勺药,慢慢递过去,“那你可高兴?”
东方齐抚着他柔缎似的马尾,轻轻笑着,叹息般道:“自然高兴。”
“高兴就好。”东方胜一笑,便如烈焰化作柔水,细波动人,“这的确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婚贴发遍了长安,自少不了东方胜两个挚友。
刘长赢在家接到这贴,长久不语,将贴扔到了桌上。他一如往常,一手转着折扇,翻看其父断案的记录。
秋渐至,叶已将黄,可怜满园翠,萋萋莫莫似不知寒。
窗里新人只看镜,粉蕊当山额,眉上了岭南青黛,婉约似雨里春山,唇含朱露丹香,艳是雪里红梅。
碧罗青带,翠翘金缕,玉人新婚,红是男,绿是女。
绿若烟柳婀娜,绿若小荷清爽,绿若浅波细柔。
是有佳偶天成,难梳情理。
第四十六回
冠英侯的公子大喜,娶妙州第一美人,沿路坊里门外,一下比平时热闹许多,小店的生意也是猛涨。
不大的小楼已人声鼎沸,二层却还有一处隔间是空的。
楼下忽然间安静,这安静顷刻蔓延至每个角落,整个小楼只有街外模糊混沌的人声,谁不经心碰了瓷杯,轻轻脆响让人惊醒。
不知何时,楼中已有一白衣修者,他负手缓步而上,如出尘仙人,步天阶而离。
他眸若薄霜,无垢无欲,如白水寡味淡漠,素服天丝缂蓝,峨冠墨发,凛然清冷,剑意自成。
踏着楼梯的声音轻而闷,规整有律,不疾不徐,他上了楼,直走向那空无一人的小间,坐了下来。
这位子已定了三月之久,他今天才来一座,却不知赶上了什么有趣的事。
有人忽说了声:“来了来了。”
这一楼的男女都凑在了窗边,只那修者的身边无人踏足。
他也不禁望向窗外。
入目便是烈烈红衣,似是有所觉,那少年竟抬头看了看他,那漆黑的眸子仿若藏了三千世界,让人无法自拔。
东方胜一曳缰绳,骏马昂首,蹄声一顿加快了步子。
方才那个白纱冠的青年似有些眼熟,他却想不起来,转瞬就抛到了脑后,回头去看自己的新妻。
冯素贞静静端坐在轩车上,金勾褰起红帷幔,清丽容颜未遮,映晕如出水芙蓉。
她一袭碧衣如柳,面容如雪,冷得似失了生机。
夜,冠英侯府,婚宴方始,觥称筵举。
宾客满坐,东方胜在外招呼,敬尊长亲朋。
当东方胜再斟满酒,刘长赢便捧杯而立,与他遥遥相对。席上的人们安静了一息,又继续他们的吟歌谈笑,东方胜亦举杯,他的冠侧簪了一朵红色牡丹,红衣和红烛也映在酒里。
刘长赢道:“愿令正能得偿所愿,你也……莫亏待自己。”
他饮尽杯中酒,东方胜领了他的话,未多说什么,也一饮而尽。
东方胜转身他去,李珲就寻到了刘长赢旁边,他们说着话,不知说些什么,却笑得尽兴,引人侧目。
宾客们看起来很高兴,兴尽而归,真正为别人的事高兴,其实并不很容易,但笑却是很容易。
东方胜站在轻拂的红纱前,看着这些人的背影,目送他们陆续走出红灯下的门。
风很凉,青庐帐里,红纱挽碧,冯素贞坐在榻上,静得像一尊精致的翡翠玉人。
她已静得没了呼吸。
东方胜就坐在她身前,看着她。女子合着眼睛,额上点画了花的纹,黛眉的颜色是水中青石,让人觉得清润。
滴漏声隐隐约约,近两个时辰,东方胜忽然起身走了出去,不多时,端了一碗热汤进来。
冯素贞缓缓睁开眼睛,就见一双金雀绣红靴,大红的婚服,鸳鸯画锦。她声音略略沙哑,恍惚道:“是你?”
东方胜道:“假死之状如同动物的休眠,但人没有冬眠的能力,你再不醒,就真的死了。”
冯素贞微微一笑,几分凄美,道:“我本就是要寻死,真的死。”
“你为何一定要把我想得那么坏,非去寻死呢?”东方胜将汤碗递到她眼前,柔声笑道,“何必想那些情爱之事,我不会亏待你的。”
冯素贞猝然抬手,要打落盛着热汤的青瓷碗,却又猛地顿住。
青瓷已被东方胜的手指扣裂,细纹蛇一般爬动,他的眼里映着暖暖烛光,戾气森然,如炙炎闪烁。
冯素贞的确是要寻死,她顿住的手往下一落,青瓷碗摔碎在地上,汤撒了一地。东方胜的手被汤溅着,烫得烧疼,他立刻出手去抓冯素贞的肩膀。
女子柔若柳叶,从他的手下飘了出去,长袖如刀,横扫向东方胜。
二人窜出青庐直打到后园里,檐下一排排大红的灯笼,冰冷的池水被笼在暖融融的光晕里,金鳞的鱼浮在水面,似点点星火,都被这对新婚夫妻给吓得沉了底。
脚下一点枯莲,东方胜越过一池清水,立到石栏雕兽上。红灯朱光里,冯素贞如火中青蝶,翩翩然落在他的对面,双手一转,将长袖缠起,负于身后,冷冷看着东方胜。
翠珠在她颊侧剧烈摇晃,坠入了水里,发出微微沉响。杀意更盛。
“你想杀了我。”东方胜笃定道。
他的声音压着怒意,翻身出去落到院里的兵器架前,踢出一柄银缨尖枪,挽了个花,指着冯素贞道:“既然如此,我就非要你做我的人。”
东方胜不再留手,枪尖寒光点出朵朵银花,绣上冯素贞的绿衣。
珥篦钿钗翠与珠,纤指弄华,新婚的首饰,在新娘的手里,成了最华丽暗器。
金击玉碎,青色罗裙步过长阶月光,冯素贞旋身到竹亭中。这亭里有一琴案,案上有一张七弦琴,她的手指划过这七根弦,声音像撕开了一张白纸。
琴音里带着内力,宛转成曲,这是没有听过的曲子,抵着锋利的枪尖。
“你用琴?!”东方胜不禁笑了笑,却不知自己是个什么心情。
他反手将钢铁的枪头拍向琴,冯素贞抱琴撤了一步,生生停驻了动作。
琴身已被穿透,冰冷的枪尖刺破三重青罗,触到了女子柔嫩的肌肤,这冰冷瞬间渗到她血肉骨髓里。
东方胜笑道:“离天亮不久了,我们夫妻该做的事的还没完。”
冯素贞的长发散落在风里,她噙着一缕青丝,脚下微动,整个身体向□□压过来。
东方胜一掌打退她,欺身而上,制住她的穴道,转到她身后,将人接到怀里。
刺蓝的交领被缓缓扯开,露出白净细滑的香肩,东方胜轻轻咬上她颈窝,尝到了咸涩的泪水。
他贴着冯素贞的耳朵,柔柔地,带了点委屈,说道:“不要觉得自己可怜,我说过的话,我一定要做到。”
冯素贞说不出话来,她只是看着东方胜漂亮的脸,这个红衣少年的确比李兆廷漂亮得多,身份更是云泥之别,可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让她痴心爱恋的,是李兆廷,不是东方胜。
这个红衣少年烈得似火,仅仅一面之缘,瞬间将她用前半生构筑的梦,烧成灰烬。
青红缠绕,东方胜抱着自己的妻子,一步步走回青庐。
红帐如雾,鸳鸯锦被惹香梦,春露汗下吟娥媚,沉浮入云雨,还恨薄情无?
铜镜,素衣,木簪。
镜中人的面上春情未褪,如含羞桃花。
木梓童整理好三重绫罗,收领束腰,遮住胸前嫣红痕迹,她按着冯素贞双肩,笑道:“少主子疼惜你,什么都给你最好的,可怜我二十又三,还是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