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紫英怔住,他看着东方胜快步走上台阶,上前道:“你只是你而已,明明就是。”
东方胜不打算理他,抱着剑更加快了脚步。
慕容紫英道:“我将你的佩剑送还,怎么说,也该请我进去坐坐。”
他相信的事,向来有自信做下去,他想得到的,也从来认为自己有资格。少年气恼起来也挺可爱,总比以前永远温柔尊贵更能亲近。
案上摆了一壶花酿甜酒,几盘疏果小菜,两人相对而坐,却只有一副杯筷。
东方胜曲腿斜靠在榻上,只是垂眸浅笑,轻抚怀中的易水剑,默然不语。
慕容紫英也只是喝酒,满了一杯又一杯。东方胜是不想理他,却到底没拿他当客人。
少间,木梓童入内一礼,到东方胜身边,问道:“少主子可还去王府?要不派人回个话。”
房里很静,只有对面偶尔倒酒的声音,东方胜小声道:“就说我有客,不去了,明天直接回军营。”
待木梓童出去,慕容紫英又抿了一口酒,放下酒杯道:“那个守琴的女娲后人,已亡故了。”
“那是自然。”东方胜笑道,“这六界里除了我,只有一样东西可以救她,连水灵珠也不行。”
慕容紫英道:“你本不会杀她,可是为了易水?”
“这有什么好问的?”东方胜不耐道,现在慕容紫英在他身边,他就浑身的别扭,“酒我也请你了,你要是没别的事,就走吧。”
什么剑仙真人,都不是他宠爱的小慕容了。
东方胜挑起眉,看慕容紫英竟真的起身,向他微微一礼,负手而去。
直到慕容紫英的身影隐在重幕里,再也看不见,东方胜才缓缓松出了一口气。
次日,东方胜就回了神策军,几乎再没出来过,慕容紫英也没再找过他。
关中水患,饿殍遍野,让盛世表面下积弊已久的大唐,终于显露出遍体疮痍。
圣人宠信杨贵妃,杨氏一族得势,杨钊更是位至宰相,祸乱朝野。然而不仅仅是杨氏一族,各节度使拥兵自重,有危及皇族之势,还有开国百年来,私地兼并日益加剧,流民愈多,处境愈下,无可解之法,这天下崩析也是迟早的事。
入神策军三年有余,如今东方胜又是冠英侯,他已位至神策左军将军,从三品衔。
这日天朗气清,东方胜在场中练箭。
弓已拉满,箭在弦上,瞄准红心即要松手时,有人忽在他身后喊了句:“怀微!”
东方胜的手一颤,这一箭出去,直接就脱了靶,不知窜到了哪去。
那人还调笑道:“不经吓这是。”
东方胜转身,单膝跪地,秉礼道:“东方胜叩见统军,大将军。”
方才戏笑他的,正是统军李君绰,大将军在一旁并未说话,大概只是来转转,招呼了几句便走了。
东方胜带的兵还算勤,这天气虽然适合睡觉,但也都出来操练了,闲得打架的也没人去管。
李君绰把东方胜拉到房檐下坐着,摆上两碗酒,拍着东方胜的肩,悠悠道:“小侯爷,看你年纪轻轻的,整天这样不无聊吗?”
东方胜打了个哈欠,问道:“什么意思?”
李君绰笑了笑,揽住他的脖子,似见了什么惨无人道的事,痛惜道:“休妻之后就守孝,三年出来,带着素绫进军营,进来就不出去,我都看不下去,明天叫几个兄弟,请你去平康坊。”
“好啊。”东方胜一口应下。
平康妨里尽是妓馆青楼,有东方胜这个小侯爷在,去的自然是专接达官贵人的地方,多是怀艺不卖身的清倌。
李君绰却特意给东方胜叫了几个红倌人,让他自己挑。
“小侯爷。”李君绰指着五个看着淑静青涩的少女,向东方胜笑道,“挑一个,还是挑两个?”
五个少女齐看向东方胜,如此俊美又有身份的少年,倒是第一次见,对上东方胜漆黑的眸子,又忙低下头。
东方胜还未说话,李君绰凑又到他耳边,低声道:“都是处子。”
“还真是不错。”东方胜赞赏道。
几个少女都清丽可人,打扮得如新柳小荷,惹人心动,叫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旁有女子鼓琴吹笛,用官话唱着风雅小曲,南调软语听得人泛软,前面一群男人已经左拥右抱,开始喝酒划拳了。
东方胜拿着易水剑,起身笑道:“我这么早走也太过无趣,不如舞剑一场,与诸位尽兴。”
下面立刻有人接道:“小候爷可是武状元,舞剑,也得舞得舞个与众不同的呀。”
“要风雅。”有人起哄,“风雅。”
旁边的人把这人一把按了下去:“什么风雅,是风花雪月。”
这小小的房间闹得快装不下他们的声音,实在聒噪得人脑子发蒙,摔碗乱侃,这群当兵的,和土匪还真没什么两样。
易水剑缓缓出鞘,微微金鸣声,竟似斩断这聒噪,静如无人。
红衣少年踏过长案,一个翻身落到五个少女身后,剑光如花撒落,挑断了五条腰带。
少女们一下惊叫起来,东方胜轻笑,转身向后一躺,撞散了站在一起的少女。
红衣胜火,他的剑却是极柔的,柔似薄烟春水,秘语呢喃,从少女柔嫩的肌肤上擦过,轻轻缠绕,激得少女们浑身直颤,娇羞更似含苞。
少女们着绿,好似新叶绕红花。少年的剑落到实处却又极厉,贴着娇小身体,将青衣断为缕缕青丝。
一寸寸露出的肌肤,从脖颈贴过的剑,那寒意更似杀机。
清脆微声,一只耳环落到剑上,东方胜收住剑,看着耳环的主人。
这个少女已面无血色,颤栗不止。
东方胜又笑起来,却是极为温柔的,他贴身上去,将少女揉到怀里,在她耳边道:“就你了。”
少女将头埋在东方胜怀里,任他抱起自己,在调笑里走出房间。
一夜帐暖销红烛,春情正好。
第四十八回
腊月,天寒地冻,雪漫天飞舞,悠悠落下,在脸颊上化为水,宛若清泪。
池水已然结冰,三两条鱼儿在薄冰下起伏游戏,少年红衣金冠,墨发垂落,躺在池旁的玉栏杆上,任清雪覆盖,惬意饮酒。
东方胜躺着,举杯往嘴里倒酒,竟也呛不着。他红色的衣摆垂拂池水,衣角也结到了冰里,引了两条小金鱼来啄。
这院里尽白了,似铺了月光洒了银,梅香无处来,沁人幽且冷,唯一抹烈红,是燃雪的火焰。
眼前忽覆下赤红的色晕,东方胜眨眨眼睛,看着挡了落雪的红色纸伞,红色,没有绘任何多余的东西,伞骨是青黄枯竹,握在一只苍白纤修的手里。
黑衣女子盈着笑意,冷媚如一朵冰刻的玫瑰,染了浓浓艳色。
“少主子。”木梓童撑着伞,拿过东方胜手里的酒杯,低头轻声道,“安禄山起兵了。”
东方胜打了个哈欠:“起兵?”
木梓童将酒杯放在石柱上,斟满了酒,仰头饮尽,才道:“安禄山坐拥边疆三镇,十五万军,起兵反唐。”
“哦。”东方胜坐起来,身上的雪簌簌掉落,他一把拽出被冻住的衣角,跳下栏杆。
木梓童上前为他撑伞,去拂他肩上的雪,便又凑近了些,说道:“神策右军已被调去平叛,左军卫戍京城。”
“能打到长安么?”东方胜在雪地上走着,二人的脚步声错落响在耳畔,无人回答,这句话,也不知问谁。
木梓童紧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走过几重枯木白梅,拾级而上,缓步踏入廊庑,她停下收了伞,将雪花抖到廊外。
东方胜便独自走着,喃喃似自语什么,又似无声叹息,消弥在这深深长廊。
木梓童随手将伞靠在角落,跟上东方胜。
天宝十四载,十一月初,安禄山同外族,以奉密诏讨伐杨国忠之名,起兵范阳。
十二月十二日,叛军下东都洛阳。唐将封常清及高仙芝因监军诬告,被斩。
天宝十五载,正月初一,安禄山称帝于洛阳,国号大燕,改元圣武。
圣人启用陇右节度使哥舒翰,封兵马副元帅,率兵二十万,驻守潼关。
神策左军卫戍都城长安。
城墙上,劲风猎猎,军旗飞展,铣戟立如林,兵士扣剑齐列。少年将军迎风而立,银缨凤赤盔,赤衣鱼鳞甲,英姿无双。
东方胜一脚踏在墙上,向城下张望,战祸一起,来往出入的生意人立时小了许多,都是从洛阳过来的难民。兵匪向来一家,何况是胡人,攻克一处便抢掠烧杀,也不知洛阳成了什么样子。
花已经开了,空气里也有淡淡香甜,一眼望去草木繁绿,碧空万里。城下也有人在向上看,望见立在城墙上的东方胜,又忙底下头,匆匆赶路。
城门内停了一辆马车,看似什么富贵人家,副将招呼了声,便跑上了城墙,不多时,东方胜和他一起下来了。
吴副将在前引路,回头道:“将军,想是有什么密事。”
“密事?”东方胜疾步走着,耸肩道,“有密事该去找统军,找大将军,找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