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摆了摆手,失笑道:“行了,好歹是朕的妹夫,老是惦记我这个大舅哥是个什么道理。”
“走吧,带朕到处逛逛。”
朱翊钧这么说,梁邦瑞一听便明白,一路走走停停往泮塘湖边的茶楼走去,尝尝当地的特色茶点。
花玉楼和梁邦瑞走在后头,没一会就聊了起来,这梁邦瑞确实是陶陶然,欣欣然,就不知能不能喝上一大白。
过了桥,不消片刻便要到了,这会儿人潮正涌,桥下一馆里已无人客,朱翊钧鬼使神差的走上前去,李铁嘴测字馆。
朱翊钧看了一眼来了兴趣,随口道:“我记得在京城也有这么家店,似乎也在桥下,什么时候搬来广东府了。”
梁永凑上前说道:“爷,您忘了前段时间,武清伯到处寻人找这李铁嘴,不过这李铁嘴似乎得罪了什么人,被撵出了京城,没想到搬到广州府来了。”
朱翊钧不咸不淡的说道:“还有这事。”
花玉楼闲闲的向旁边跨了一步,对此不以为然说道:“我倒听说过,传的挺邪乎,我可不信这个。”
梁邦瑞问道:“为何?”
梁永转过头,这时候插口说道:“咱京师有几句谚语,便是出自这李铁嘴之口,梁大人你可知道么?”
“哪几句?”
梁永轻咳了两句,才卖弄道:“翰林院文章,武库司刀枪,光禄寺茶汤,太医院药方,你道这四句话是个啥意思?”
“请讲。”
梁永见他虚心问教,小心的瞥了眼朱翊钧,见他脸色无异,才继续道:“是说它们名不符实,天底下最臭的文章,就是翰林院里写出来的。太医院的药方,虽然吃不死人,但也医不好人。这是老历了,要不是有人存心保他,咱看这个李铁嘴测字馆,是别想开了,这嘴就是又臭又硬,难怪京城呆不住。”
梁邦瑞闻言,有些惊讶,摇了摇头。
花玉楼抱着手,笑道:“这我倒没听过,能有这胆色得罪不少人,看来这李铁嘴也有点本事。”
他收起了那幅玩世不恭之态,却也说的阴阳怪气,看来依旧不信。
朱翊钧听罢,整了整袖口,淡笑道:“既如此,都别瞎猜,咱们进去会会这位被吹得神乎其神的李铁嘴。”
说罢便走了进去,侍卫守在门外,小厮把他们请进馆中坐定。京城大街小巷,他几乎都逛遍了,这店里的装扮相当犀利,朱翊钧打量店中陈设,一架骨董,几钵时花,正面墙上字神仓颉的中堂画,仍都一尘不染,与他印象中倒是毫无变化。
花玉楼不信这,不看这些,心不在焉的瞧着街面上的过往行人。这当儿,小厮就请出了李铁嘴。
他打量着几位来客,问道:“几位客官,可都是来测字?”
第六十九章
朱翊钧坐下后,打量着四周的摆设,倒没有接话的意思,花玉楼见之,抢答道:“不专为测字,咱们逛街,顺便走走到了这里。”
“哦。”李铁嘴推过支笔来,说道:“请写字。”
“你写吧。”花玉楼不信这个,见朱翊钧完全没动笔的意思,向梁邦瑞推让。
“还是你写吧。”梁邦瑞想把纸笔推到花玉楼面前,不料他已经退到朱翊钧身后。
梁邦瑞无奈,略一沉思,便提笔在纸上写了一个“帛”字。
李铁嘴把那个“帛”字拿过来端详一番,又仔细看过梁邦瑞,清咳一声说道:“这位客官,必非常人。”
梁邦瑞温润地笑道:“何以见得?”
“帛字乃皇头帝脚,如果咱说得不错,客官你是皇帝家中的人。”
梁邦瑞听了有些惊讶,惊讶之色却并未表露在脸上,淡淡的看着他。
李铁嘴视若无睹,继续言道:“帛字又与布连,布帛布帛,布为帛之母,帛为布之源,帛又与钱通,以钱易布,这位客官,日下正有一桩布帛交易。”
梁邦瑞一听,他最近确实正有布帛生意的大买卖,正想说话,被朱翊钧用眼神制止住,话锋一转,才道:“是有一些,不过还没拿定主意,没有多少本钱,不敢轻易下手。”
李铁嘴摇了摇头,诡谲地一笑:“皇帝家中人,有什么事做不成的。”
这话说的够胆。梁邦瑞不敢问太多,怕说多了暴露身份。朱翊钧看了那李铁嘴一眼,却似乎是来了兴趣,遂示意梁永,让他接过话头。
梁永上前,拿起笔说道:“咱一般不信这算命,今就来试试你的功力,咱也不写多复杂,就报这个‘乃’字儿。”
“乃。”李铁嘴凝神一想,笑道,“你这个客官,恕我直言,一辈子与功名无缘。”
梁永失笑:“怎么说?”
“乃加一捺就是‘及’字儿,然而你就差这一捺,所以终身不及第也。”
平常人听了不能及第,一辈子的白衣秀士或许还会不高兴,梁永闻言大笑:“老先生算是你猜对了,咱才不稀罕什么功名。”
梁永蠢蠢欲试似乎还想写几个字,让他猜猜。连花玉楼都不知何时转过了头,饶有兴趣的看着李铁嘴,朱翊钧微眯起眼,想了片刻,缓声道:“老先生,不如你也帮我测个字?”
“什么字儿?”
朱翊钧不再说,手指轻叩了叩桌面,沾着茶水写了个“春”
“春?”李铁嘴眼珠子一抡,看着朱翊钧问道:“客官为何要报这个字儿。”
朱翊钧微微一笑,光华流溢,轻声道:“正值阳春三月,枝嫩风声摇翡翠,春色确实不一般。”
李铁嘴看着朱翊钧,啧啧笑道:“客官春光拂面,老头儿不必说已是喜上眉梢。”
朱翊钧愣了一愣,失笑道:“算是被你说对了。”
他闻言却不得意,继续道:“五陵少年,轻裘肥马,寻春无可厚非,”李铁嘴话锋一转,一脸峻肃地说,“但是你这春字儿,可有些不吉利啊!”
朱翊钧一脸云淡风轻的样子,口气依旧平淡,道:“怎么个不吉利法?”
李铁嘴比划桌上的字,片刻才开口,说道:“这春写的不好,秦头太重,压日无光。”
梁永一脸紧张,追问道:“这是个什么意思?”
“点到为止,老夫就此收口了。”
梁永这话听明白了,这是送客了,忙掏了五两一锭银子放在桌上,朱翊钧意味深长的看了这李铁嘴一眼,轻轻颔首以示礼貌,而后转身走了。
出了门之后,梁永仍没明白到不吉利在哪里,他是信了那个人了,担心朱翊钧会出事,便缠着花玉楼问:“李老师傅的话是啥意思?”
他觉得这四人里面除了朱翊钧最聪明的人便是花玉楼了,他没胆子去问朱翊钧,便缠着第二聪明人。
花玉楼对此不以为然,见梁永一再追问,想了想,随口胡诌回道:“秦头指的是秦政,即秦始皇也,如今给子粒田征税,盐票税等等,而始皇帝二十二才亲政。秦头一压,肯定就压日无光,日呢,就是皇上。所以梁公放心,皇上不会出事的。”
听花玉楼这一解释,梁永豁然而悟,松了口气,说道:“咱明白了,这老头儿是在说张大人。”
梁邦瑞听花玉楼口无遮拦,却是大笑了,道:“梁公,本士兄随口胡说,不可全信。我倒认为,这秦头虽指的是秦始皇,是皇帝,但却不是指始皇帝,而是当今皇上,而日则指的是太阳。秦头太重,压日无光,这不是很有易懂吗?”
花玉楼耸了耸肩,道:“没想到,多年不见,充会兄嘴上功夫倒是越来越厉害了。”
梁邦瑞笑:“可惜,似乎依旧比不上本士兄。”
旁边朱翊钧嘴角带笑,显然并不在意刚刚算命的说的话,道:“别耍嘴皮子了,前头带路,去附近的茶馆坐坐。”
半个时辰,一行人坐在泮塘湖边茶楼的二楼,看着窗旁湖水碧波荡漾,芭蕉碧绿,品着西关当地特色的研茶,芙蓉糕等,分外的惬意。
朱翊钧轻抿了口茶,笑着道:“看你满面春风,想来这两年在西关过的还不错吧。”
梁邦瑞倒是不避讳,直言道:“多蒙皇上关照,臣在这,和公主日子过的挺好。”
“是吗?”朱翊钧长长的叹息,道:“我还怕粤海出了什么麻烦事,你一个人应付不过来。看来一段时间不见,你倒是长进不少了。”
梁邦瑞脸色稍微僵了一下,笑容微苦,道:“只要皇上信任微臣,微臣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照顾好公主,便够了。”
气氛冷凝了一下,朱翊钧像是没注意,淡淡一笑:“寿阳最近怎么样?我年前见她身子有些单薄了,永宁一直记挂着,现在好些了没。”
梁邦瑞回道:“公主身子已经大好了,本就没什么大事。”
“那边好。”朱翊钧随口说着,一会儿茶杯快见底,举茶壶给自己斟茶,不等梁永,梁邦瑞连忙接过道:“臣来,臣来!”
朱翊钧随他,并不想在外面谈事,转开了眼,淡然道:“明天来行馆一趟。”
梁邦瑞垂下眼,低声应道,没敢再说话,忐忑的看了花玉楼一眼。
朱翊钧深谙过犹不及的道理,说了一会子话后,便干脆让他走人,现下天色还早,离午膳有些时间,又不想早早回去,便一路逛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