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玉楼闻言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朱翊钧见了他这样子,哪还不知他在想什么,笑道:“怎么,后悔跟朕一块出来了不成?”
花玉楼一时哭笑不得,调笑道:“只望皇上怜惜微臣,别再让臣像今日这般忧心伤神才是。”
朱翊钧扬眉笑道:“为朕伤神,你还不乐意?”
花玉楼揉了揉鼻子,轻咳了两声,才道:“此乃臣之荣幸,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只是……”
“行了行了,少来些虚的。”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朱翊钧打断,随即挥挥手,轻声道:“朕累了。这几日想必你也辛苦了,若无其他事你就先下去吧。”
花玉楼一怔,行了礼不着痕迹的看了朱翊钧一眼,便告退了。出了门就遇到了守在门口的梁永,朝他使了个眼色,梁永微点了头,接着进了门。
这江苏南巡别院是嘉靖年间修的,闲置了几年,院子虽不算大,但一花一草,都经过刻意经营,看来别具匠心。花木深处,有四五间精舍,十几间简屋,已有士兵在各个屋前来回巡逻查视。
花玉楼出去后,朱翊钧便提笔写了封信,见梁永进来,便吩咐道:“派人快马加鞭送去京城给于元辅。”
梁永收下也不敢多言便下去安排。
朱翊钧搁下笔,闭着眼,靠坐在椅子上,随即嘴角浮起一抹轻蔑笑意。
等梁永再回来时,已经打了热水进来伺候他更衣就寝,见朱翊钧靠在椅子上,才小声说道:“皇上,要不先梳洗了再休息。”
朱翊钧张开了眼,还没动作,见他眼眶都是红的,不免笑着打趣道:“怎么,可是趁朕不在刘綎欺负你了不成?”
梁永抽着袖子背着手,抹了抹眼,哽咽道:“是奴婢高兴,皇上您终于平安回来了,您离开的这些日子奴婢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着,成天的担心着。后来听说您落水了,奴婢吓得每时每刻都在求菩萨如来佛保佑,您平安无事,总算是把您盼回来了。”
朱翊钧轻笑了笑:“朕知道你忠心,这些日子身旁没了你,朕也是好不舒服。”
“皇上……奴婢这辈子生是皇上的人,死是皇上的鬼,愿一辈子在皇上身边,照顾皇上。”
朱翊钧哂道:“你有这心思,别光顾着说就行。”
“是,奴婢绝对不会!奴婢……”梁永大声应承,他还想说什么表忠心,朱翊钧不耐烦的打断了他道:“行了,你还没完没了了,水呢,也不看看什么时辰了。”
一刻钟后,朱翊钧彻底梳洗换过衣裳,便沉沉睡下。第二日清早,太阳快晒到头顶了许久没有睡得这么舒坦的朱翊钧打着哈欠才起了身,花玉楼就来给他问了安。
第六十八章
朱翊钧起的晚,俩人一块用着早膳,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花玉楼问道:“皇上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朱翊钧随手捻起块青梅糕咬了一口,浓郁的甜腻的味道顿时融化了味蕾。
“不急,既然到了这,顺道去看看寿阳也好。”
“寿阳公主?”花玉楼轻叹了叹,说道:“自从三年前梁兄与寿阳公主成了婚,便不曾再见,如今千里迢迢来了这,他必定是陶陶然,欣欣然,对着这中天朗月,满满地浮一大白。”
朱翊钧听他这么一说,瞥了花玉楼一眼,倒是没有接话,他本也不是专门来看寿阳,自然不会大费周章的找借口,也不怪花玉楼这么戳穿他。
花玉楼话锋一转,又道:“臣最近听了个消息,有些莫名其妙,前几日两广总督弹劾梁都司贪污款银,收受商行贿赂,臣也是吓了一大跳。”
朱翊钧的手指轻叩着木桌,微抬了抬下颚,示意他继续说。
花玉楼抬眸看了朱翊钧一眼,见他依旧慢慢在喝茶,才继续道:“因为这回关系海运的事,刑部也介入彻查后回报说与这带商贾脱不了干系,本来商贾每年给官员贿赂数目就不小,不下百万银元,梁都司作为粤海关第一人,自然被怀疑牵连其中。”
花玉楼舀出了两封奏章,递了过去,朱翊钧没接,花玉楼迟疑了下,才说道:“微臣看来,事情还不止这样,这一封是前两广布政司弹劾梁都司私自挪用款银四十万,至今未偿还府银。一封是左都御史弹劾他收受商贾贿赂,私自挪用款银为商贾修建码头。”
花玉楼轻轻放下茶盅,为朱翊钧叙水,凑到他身旁,压低声音道:“若不是见了这折子,臣还真想不起来,半年前这公文就到了户部,臣那时正好在户部当差,当时这海运的奏报,还没来得及看就已经被人先拿了去,怕是当时就被人偷偷瞒了下来。”
“果然是这样。”什么前任总督和同僚接二连三的弹劾,朱翊钧撇了撇嘴道:“按说官场行事,原也不值一提。商人给官员送礼这样的事情从来都不是稀奇事,不过,这梁邦瑞倒是厉害,他一个小小的海运使,也能把堂堂一方大吏狠狠得罪,这都跨了多少品阶了。”
其实就是两广布政使弹劾梁邦瑞也不奇怪,谁让他是皇室中人还挂了个驸马都尉的头衔,一般人确实还动不了他。
花玉楼见朱翊钧一副不愿多说,只得无奈摇摇头,见他茶快见底了,又给他添满:“此次南巡跟随来的官员已经等候已久,臣很是头痛,皇上还是早点接见才是。”
朱翊钧想了想,道:“那就下午吧。”
南巡随行官员都是于慎行安排的,除了御史还有六科的郎中,朱翊钧离开将近一月,更何况他如今改了行程,也是时候该见见。这次随行队伍中有个户部员外郎倒是德才兼备,让他颇为在意。顾宪成,万历八年进士,近几年品状排名高居榜首,公正、廉洁皆被推为第一。
时值正是张居正卧床不起,朝臣群起为他祈祷,其中有受过张先生恩惠的,有附势趋炎的,就顾宪成不参与祈祷,有同僚代他偷偷签名,他不领情,拿笔去划掉,好在张先生过世都没机会找他算账,当时朱翊钧只觉此人襟怀坦白,刚正不阿。
这顾宪成也是实学派的支持者,对王守仁的心学很是抨击批判,他曾在家门前撰写了一副对联家喻户晓,激励过无数寒门士子。“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在心”这事传到了朱翊钧耳里才对当时是翰林院编修的顾宪成上了心。
下午,朱翊钧便在这别院接见了随行官员,第二日正午,当地的官员听闻消息,也都接憧而来。
出京城已经一个多月,朱翊钧一行到达粤海关。
粤海关位于广东府西关,素来有‘一湾青水绿,两岸荔枝红’的美名。是朱翊钧这次南巡所至最远之处。自从开设了粤、闽、浙、苏四省设立海关,或许由于年代地理等原因,在四口通商时期,粤海关在四个海关中最为重要。粤海关总部所在地广州的对外贸易发展最快,逐步成为中外贸易的集结点。
朱翊钧见过繁华的江苏海关,如今这进行得如火如荼的广东府沿海贸易,也必定要亲自去瞧一瞧。
还未到广东府,两广总督陈棐和广东巡抚徐栖凤就已经赶来,在两广总督陈棐和广东巡抚徐栖凤的陪同下,三日后南巡队伍便到达了西关。
西关并没有南巡的别院,因为一早就就接到皇帝要来的圣旨,在那的一处行馆已经翻葺一新,恭迎圣驾垂临,这还是朱翊钧头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巡视,声势浩大,前来接驾的当地官兵百姓,早在城外几里至西关行馆就跪了一地,人山人海。
进城之后,朱翊钧撩开车帘子,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微眯了眯眼,有些日头,现下已经过了晌午,天气怪热的,到了行馆安顿下之后,便让外头的百姓都散了。
用过午膳,朱翊钧就接见了当地的官员,来了一批送了一批,其中不乏从隔壁省会赶来朝见的官员,两广之地官员不在少数,这些官员多是这辈子第一次见皇帝,不论官职大小,挤破了头也总算是有机会在这跪上一跪,就希望能给皇帝留下点影响,这会子功夫进进出出他连名字记得住的都没几个。
朱翊钧今天兴致高便与他们聊了几个时辰,等梁永送走全部的官员时,已到午后,奇怪的是这一下午却真不见梁邦瑞的身影。
第二天一大早,朱翊钧和行馆里的刘綎说了声,便带着梁永花玉楼和几名侍卫微服出门,准备到外头逛逛。
刚一出门还未走远,就有人匆匆忙跟上来给他请安,来人走近冲他笑得喜出望外:“皇上,一别经年,真是好久不久了。”
梁邦瑞行了礼,朱翊钧笑着调侃道:“不敢当,昨天朕可是等了你一下午,如今你是大忙人了,哪还记得朕。”
被朱翊钧这么不客气的一说,梁邦瑞面露尴尬之色看着胤礽,解释道:“皇上误会了,这些日子臣并不在西关,今早才匆匆赶了回来,臣的心里还是时时刻刻惦念着皇上的。”
已经算有三年多没见,梁邦瑞这段日子在外历练下来,比之当年的文弱书生却是变化得朱翊钧几乎要认不出来了,面前之人不但高壮了不少,脸上的神态也沉稳淡然得多,言行上看起来更加圆滑老练,但对着朱翊钧,还是恭敬依旧不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