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就在这里,不会交给任何人。”
钟鼓听了这话,嘴边的笑容却更深,但也更冷。他习惯于掌控一切,所以他喜欢当初那个听话乖巧的杀阡陌,那个愿意为了他奉献出一切也无怨无悔的杀阡陌。千百年的空白已经让他们之间形成了无法逾越的嫌隙,在沙海之时他就明白要想让一切回到原点,他必须先毁灭他,再赋予他重生,这样杀阡陌才能够完完整整属于自己一个人。
你说过你会跟我走,会听我的话,无论我要什么你都会给我。如今我只是让你履行承诺罢了。
钟鼓突然一抬手,杀阡陌被那股无形却又无法抗拒的力量猛地提到了半空,钟鼓望着他轻轻一笑,他胸前的衣衫便被一道气劲撕得粉碎,露出里面莹白如玉的胸口。他这举动无疑是触了杀阡陌的逆鳞,他脸色陡然一变,双瞳血色流转,体内的妖魂之力蓦地迸发而出,硬生生挣开了钟鼓的束缚。
“阡陌,你不要逼我!”
钟鼓想到杀阡陌这一身惊人的妖力有一大半来自于腾蛇,不由脸色一沉。杀阡陌闻言只当是听了个笑话一般:“钟鼓,你我走到今时今日,究竟是谁在逼谁?”
当年你既对我弃如敝履,今日又有何脸面让我全心相报。一身红衣的杀阡陌周身妖气烈烈,幽艳如火,及时面对烛龙之子也无半分惧色,纵使与他拼个两败俱伤又有何妨?
钟鼓见他如此,心知多说无益。今日赤帝封印他定要打开,无论是谁挡在他的面前,他也势必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两人皆已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不死不退的杀意,既已走到这一步,再说什么都是枉然。钟鼓蓦地大喝一声,腾身而起,杀阡陌深知钟鼓实力,这一击需尽全力相拼,可是在出招之前,他不知自己为何会忍不住朝白子画看一眼。
也许因为心里明白,就算有万年妖魄护身,在钟鼓的面前自己仍是太弱小了。激怒了钟鼓,他的下场会比魔皇赤帝更惨。也许是魂飞魄散灰飞烟灭,也许会永远沦为钟鼓的玩物,但不管是哪一种,他不会向钟鼓低头。
所以这一眼,也许也是最后一眼。
若非到了这个关头,杀阡陌自己都想不到原来对白子画,竟有这么多的不舍,不舍到无法移开自己的目光。
白子画虽已魔气入体,神志模糊,但突然之间看到杀阡陌那决绝的目光,那一眼就像在他心上狠狠划了一刀,鲜血淋漓,刻骨铭心。
“杀阡陌……”
那个名字萦绕在他舌尖,每念一个字都好像沾着血腥味,痛到了心里。
快走!
杀阡陌微微动了动唇,虽然无声,但他相信白子画一定会明白。他走不了了,至少要留一人回去守护小不点。
至少……我希望你能活着……
“轰——!”
两股真气碰撞所形成的强光刺痛了白子画的眼睛,可是在那一刹那间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突然挣脱了桎梏,真气在他四肢百骸之中横冲直撞,或如烈火炙烤,或如冰霜刺骨,耳边充斥着无数魔魅的声音,似尖笑,似哀嚎,似痛苦,似疯狂,他知道这正是入魔的前兆,可是此刻他顾不了那么多。他只知道他要去救一个人,就算以入魔为代价也在所不惜!
“杀阡陌——!”
横霜剑呼啸而出,但剑光之中已再无昔日的凛冽正气,他的双眼也已经蒙上了一层魔气,异常苍白的面颊上烙痕般的魔纹若隐若现。
修为高深之人,一旦入魔,魔心会比寻常之人更重。当年的白子画已是六界第一高手,如今功力更在往日之上,此番魔气入体,激发了体内所有的潜能,一经爆发威力可想而知。
那剑光霎时之间将钟鼓与杀阡陌的两道真气分开,三股力量在神庙之内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气旋,似是要将一切都摧毁殆尽。
“白子画,你……”
杀阡陌虽已逼出了体内所有的妖气,但是终究难敌钟鼓的龙神之力,此刻他的胸口处已是血迹斑斑,那颗心就像是要被人活活摘去一样。然而就在他承受着这剜心的剧痛,打算宁可自绝于世也不让钟鼓得逞之际,没想到白子画会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你入魔已深……不能再……”
“闭嘴!”
白子画一手揽住杀阡陌的腰,一手执剑挡住钟鼓。横霜剑已被完全魔化,甚至连剑身的样子都已发生了变化,杀阡陌看到白子画面孔上越来越明显的魔纹,想要阻止却又无力阻止。
我说过,我要把你完完整整地带回到小不点身边去……
“我们都要活着,她才会开心快乐。”
白子画说罢,猛地催动体内真气,经脉之中无数的气劲在横冲直撞,那种剧痛不啻于凌迟之痛,但越是痛得刻骨,那股反噬的力量就越大。钟鼓没有料到白子画为了杀阡陌会坠入魔道,更没有想到入魔之后的白子画竟能与自己相抗衡。
“为了他,千年道行一朝尽毁,值得吗?”
“与你何干?!”
白子画话音刚落,忽然感到有股真气进入自己体内,那股气劲虽然霸道,但是却将他体内沸腾不已的气息导入了正轨。
“杀阡陌,不可……”
他还没说完,只听到背后传来一声痛苦的闷哼,一道血光从白子画眼前掠过。他来不及回头查看便已感到搂着杀阡陌的手臂蓦地一沉。
“杀阡陌……”
白子画一瞬愣住,就在那刹那之间,横霜剑被钟鼓一掌击碎,那掌风正中白子画的胸口,他甚至来不及感觉到痛,人就如飘鸿一般跌落下去。
钟鼓的那一掌几乎震碎了他的五脏六腑,那一刻他真的以为自己会就此死去。可是纵然如此,他也没有放开那只紧紧抱着杀阡陌的手。
☆、今夕何夕 一梦千年
钟鼓的那一掌势力如穿山裂石,莫说是血肉之躯,便是钢筋铁骨恐怕也难以承受。白子画若非有魔气护体,只怕这一掌足以令他魂飞魄散,但即便不死,那筋骨尽碎之痛也几乎夺去他所有的意识。
他强撑着最后一丝力量不让自己倒下,然而却只能眼睁睁看到那道血光从自己眼前掠过,怀里的人骤然失去了生息,变得苍白如纸,冰冷如霜。唯有胸前的那抹血迹刺目地红着,仿佛是他生命尽头唯一的颜色。
紧紧相拥的两个人在被钟鼓的掌风扫落到地上,漫天的烟尘几乎淹没他们两人的身影,钟鼓用一只手紧紧攥着那尚有余温的心脏,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两个蝼蚁般的人。
离成功就只差一点点。可是为什么却丝毫也高兴不起来。
这颗心是这么炽热,这么夺目,让他甚至不敢用目光去直视它?
钟鼓悄无声息地从半空落下,他的脚从断剑横霜上轻轻踩过,一步步朝着白子画与杀阡陌走去。
鲜红的血已经蔓延到了他的脚边,然而空气之中并没有血腥的气味,只有一股温暖而醉人的芬芳。
“现在,该轮到你了。”
打开封印的钥匙,除了杀阡陌的心,还有白子画的那双眼睛。当年神官将解开封印的两把钥匙分别封存于两个孩子的身体之中。那两把钥匙一阴一阳,正好与杀阡陌白子画的命格相符,而他们一人身在蛮荒之境,一人拜在长留门下,神官以为他们两人终此一生不会相遇,然而他没有料到钟鼓会在种种因缘际会之下将杀阡陌带出蛮荒,更料想不到千百年后的今天,这两把钥匙会再度相会于宛梨城中。所谓的心头血,眼中泪,不过是一句似是而非的谎言,真相从来如斯残酷。
也许这就是冥冥之中不可抗拒的天意。
钟鼓已经走到了白子画的身后,而他始终没有回头,他的背影像是一座静默的雕像一动也不动。
“纵然成魔又能如何,你阻不了我,亦救不了他。”
钟鼓的声音里听不出得胜者的喜悦,有的只是不带半点起伏的冷漠。在他的身后,那大片的断壁残垣上,鲜血蔓延过的地方已然如天河弱水之畔一般,盛开了无数魔罗优昙。
千年优昙,刹那芳华。
钟鼓将手慢慢伸向白子画,那个曾经令六界众生奉若神明的男人在他的面前,就如这些柔弱的魔罗优昙一样,不堪一击,稍纵即逝。
然后一切就都结束了。
钟鼓的嘴角微微一动,想笑,却不知为何心尖一阵苦涩。已然死去的杀阡陌安静地躺在白子画的怀中,纵然死亡的阴翳已经笼罩着他,但是他却美丽如初。不,甚至比从前还要美,还要令人心动。
就这样乖乖的,安静地待在我的身边,不好吗?
钟鼓,这就是你想要的?
他听到心底有个声音在不停地问他,这一切都值得吗?
可是无论值或者不值,他已经又一次伤害了他心爱的人。所以现在这个问题的答案对他而言已然毫无意义,因为他已经做出了最后的选择。
既然如此,你还在犹豫什么?
钟鼓再度抬起手,他现在要做的就是从白子画那里拿到第二把钥匙,得到他梦寐以求的力量。
可是当钟鼓将手伸向白子画的时候,他明明纹丝未动,但钟鼓却突然间感觉到一股凌厉的气劲将自己反推出去。他一时不防,被那气劲震退了两步,待再要上前却看到白子画与杀阡陌的周围红光隐现,仿佛一道屏障将他二人保护于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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