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回想起那日在神庙的情形,白子画嘴边的笑容又黯淡下来。那日,钟鼓剖心取血,几乎要了杀阡陌的命,神官为了救他不得已将一半的魔皇之力灌入他的体内。他这条命虽是保住了,但是神官也告诉白子画,当年魔皇窥破了自己的命途,预见了百年之后自己的神力衰竭控制不了心魔,而烛龙之子又对魔心虎视眈眈,必会挑起神魔大战。
魔佛本是同根同源,一念成佛,一念亦可成魔,魔皇赤帝是万魔之祖,心中既有佛心亦有魔心。一旦正邪的平衡被打破,魔心吞噬佛心,那么等待六界的就是一场空前绝后的乱世之祸。在封印了魔心之后,魔皇赤帝的神力消耗殆尽,不得已陷入沉睡。但百年之后预言终成现实,他还是最终死在了钟鼓手中,万幸的是魔心已被封印,钟鼓才会功败垂成。
如今这魔心的力量就在杀阡陌的身上……
想到这,白子画岂能不忧心忡忡。若有一日杀阡陌被魔心所控制,自己难道要像当年那样亲手杀他吗?
不,不,一定还有别的补救办法。
当年小骨的事已成了他一生的遗憾,他决不能让自己……让自己爱的人再重蹈覆辙……
而对这一切看似一无所知的杀阡陌在走回房间合上房门的一刹那,身形猛然一晃险些跌坐在地上,原本就挂着病色的面孔苍白得近乎透明。可是那眼瞳之中却闪烁着不祥的血光。
他用手捂住自己的耳朵,然而那些鬼魅的声音却像是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又像是从他心底深处传来,无论他如何抗拒,哪怕封闭了五感依旧阻挡不了。
哥哥,你不要琉夏了吗,哥哥,你真的宁可要神器也不要我?
圣君!你不是说要带领我们一统天下吗?你为什么言而无信?
阡陌,来,跟我走,我带你离开蛮荒……
姐姐,小不点好怕,你为什么不救我?
杀阡陌!你若敢为祸六界,我必要你命丧当场!
不——!
☆、心悦君兮 情定沙海(上)
阴雨已经在瑶歌城连绵了多日,昏昧的天空阴沉沉地笼罩着大地,像是永远也等不到云开雾散的那一天。昔日繁华喧嚣的瑶歌城像是被这一场预示着不祥的阴雨打蔫了一样,四处都弥漫着沉沉的死气。
平日里门庭若市的异朽阁如今更是门可罗雀,冷清异常,阁前的牌匾都已落了灰,像是许久不曾打扫过。门前零星有人路过此地都是神色惶惶,躲躲闪闪。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几日前的一个子夜,天外忽有一道诡异的奇光落在异朽阁内,从那日开始阁楼周围便飘散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甚至有更夫说入夜之后听到阁楼里传出凄厉的哭喊声,煞是恐怖,瑶歌城的百姓听了这些传言自然是对异朽阁避之不及。
这场寒意入骨的冷雨直到夜幕低垂仍没有停歇的迹象,瑶歌城中已经渐渐升起灯火,而异朽阁却仍然是死一般的静寂,偌大的庭院已没有了昔日的似锦繁花,满地的枯枝残叶,池塘里也是雨打金荷一片凋敝。
雨幕之中,有道浅浅的人影穿过静寂无声的庭院走到楼前,他手中的纸灯乍明乍暗,一缕幽冷惨淡的光倒映在他的双眼中,像是两团森蓝的冥火。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这异朽阁的主人——东方彧卿。
一阵寒意瑟瑟的冷风从他背上掠过,雨声似乎更大了一些,他放下了手里的伞和纸灯,将湿透的披风脱下来丢在一边,径自推开石门走了进去。在石门推开的一刹那间,扑面而来的血腥气令人作呕,连他都不觉微微皱了皱眉。但很快冰冷的面具又一次覆盖在了他的脸上,他看上去依旧是云淡风轻若无其事的样子,仿佛闲庭散步一般悠悠然负手走了进去。
阁中没有灯火,只有高悬在阁顶上的虚鼎散发着惨淡的灵光。东方彧卿一边走一边小心避开地上那些血肉模糊的尸体,但是他的衣角上还是被染红了一大片,因为这里已是一片尸山血海,根本无处可避。
“你再这样恐怕迟早会被反噬,到那时就算重获妖神之力,恐怕也是不人不鬼的嗜血怪物。”
他话音刚落,眼前忽然掠过一道血光,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横在他的脚下,溃烂的伤口处还在不断涌出鲜血,五脏六腑都已爆出体外,实在是惨不忍睹。
“咳……神农之力还没有找到?”
从黑暗处传来的声音沧桑得像是一个日薄西山的迟暮老人,他身影佝偻地蜷缩在角落里,灰白的头发凌乱地披散下来,遮住了他的面孔。东方彧卿走上前用脚踢开周围散落的断臂残肢,轻轻俯下身。
“南无月,你打算什么时候让我去见小骨?”
听到这话,那满头灰发的老人抬起皱纹横生的面孔,咧开嘴角露出一个比哭更难看的笑容:“原来天底下真的有你东方彧卿算不到的事。”
“南无月,不要跟我耍花招,你要知道我现在要你死比捏死一直蚂蚁更容易。”
“咳……”
若非东方彧卿亲口叫出南无月这个名字,谁能想到眼前这个鸡皮鹤发命悬一线的老人竟然就是那个俊逸秀美的南无月。他抬起那双浑浊的双目,笑容诡异地看着东方彧卿:“可惜你非但不敢杀我,还要用活人的鲜血供养我。因为只有我知道单春秋将花千骨带去了哪里,而你,你的法术偏偏又对我无用。”
“南无月!”
东方彧卿极少像这样疾言厉色,这次实在是因为事关花千骨的安危他也不会受制于南无月。这本是一场公平交易,没有想到最后竟演变成了南无月单方面的要挟。这实在可以说是东方彧卿最大的失算。
其实那日南无月负伤逃出宛梨城时,东方彧卿就已经对他起了杀心。他之所以与南无月联手,无非是为了逆转异朽阁的宿命,打破世代受神诅咒的命运。可是他没有想到烛龙之子会借杀阡陌的绯夜剑逃出西极沙海,更没有料到南无月会暗中命单春秋闯入长留劫走花千骨。
如此一来,他唯一的软肋就被南无月紧紧地捏在手里,而他的法术亦对南无月毫无用处。东方彧卿一生机关算尽,这次却在南无月手里狠狠栽了个跟头,这让他岂能不懊恼?
“东方彧卿……咳……你还是快点找到神农之力,否则你这瑶歌城的百姓都难逃一死。”
南无月被钟鼓重伤,肉身几乎尽毁,他还未恢复妖神之身,只能摄取人血和生魂来续命。东方彧卿为保花千骨的安全,也只能受他差遣,每日捉来活人供他修炼。
那些枉死之人的怨气终日徘徊不去,如今他这异朽阁就如修罗地狱一般。东方彧卿知道自己已无回头之路,唯有硬着头皮继续走下去。
这条路的终点,要么是重生,要么是毁灭。
杀阡陌苏醒之后,白子画就打算尽快启程赶回长留。如今七杀看似听命于单春秋,但真正在背后给操控一切的人却是南无月。想到这一点白子画实在无法置身事外,无论如何不能让妖神之力重现于世,更不能让南无月借妖神之力为祸六界。
“道仙,您真的打算明日就离开吗?”
老族长已经从火凤那里听说了他们准备上路的事。虽说一开始族里的人对他们这些异乡人排斥得很,可是这段日子以来,白子画一有闲暇便为族中人施医赠药,做了许多善事,这些老族长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尽管知道他们一行人迟早会离去,但听到白子画要启程上路的消息,又难免有些曲终人散的伤感。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们在此地叨扰多日,也是离开的时候了。”
老人一早就看出他们三人非等闲之辈,心中虽有不舍,但也不敢强留。不过这几日恰好是祭神的日子,也相当于中原人的除夕一样。老族长想留他们在这里多待一天,等过了节再走也不迟。
白子画听说了他的来意,本还想推拒,结果话还没出口就被杀阡陌给接了过去。
“难怪这几天外头张灯结彩的好生热闹,原来是要过节了。”
从屋里走出来的杀阡陌着实让白子画和老族长眼前一亮,他换下了平日的那身行头,穿着一身枣红色的羽裙,这羽裙是西极一带的传统服饰,不过因为制艺繁复造价高昂,所以西极人一年之中也就只有祭神的日子才舍得拿出来穿。杀阡陌身上这一套虽是女装,可是穿在他身上却似是量体裁衣一般妥帖合身,明艳的枣色将他的肌肤衬托得如雪玉一般,衣角和裙边上还装饰着精致的金铃和彩羽,无风自动宛若乐声。
“如何,好看吗?”
其实不用多问,他们那惊艳的目光已经足够说明一切,但杀阡陌还是故意在白子画面前晃了一圈,说他是只喜欢争奇斗艳的孔雀真是一点也不为过。
“好看,真是比神山上的海乃古丽还要好看。”
海乃古丽是这西极沙海之中极为珍贵罕见的一种花草,色泽艳丽动人,香气馥郁芬芳,老人把他比作海乃古丽算是最高的赞美了。杀阡陌生平最爱他的容貌,听到老人这话愈发,面上的笑容愈发明艳起来,便是世间的姹紫嫣红都摆在面前,只怕也要黯然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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