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电话,简月一边等其他菜,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开始进食。刷了会手机上的短视频,看的时候在笑,笑完关了却越发空虚。吃了半小时,菜总算是上齐了,简月准备打包离开。他叫住换水的服务员,包间实木制的大门在这时被一只指节分明的手推开了。
中式典雅的门框中站着一个瘦高的人,他脸还白着,带着一股未愈的病气,一件英伦风的黑色风衣将腰束得格外瘦削,透过领口还能看见里面蓝白条的病号服,分明是刚从医院潜逃出来。
他微微喘息着,一双黑眸却深静似一泓水,隔着宽大的圆桌方椅,直怔怔凝着简月。
简月也静住了,打包二字在嘴里倒了圈,变成了,“你怎么来了?”
蔺宁眼睫颤了下,稍微敛了视线,缓步进了门,在不挡到服务员进出的门旁的一块空地站住了。他微微抿唇,看向手边的冷杉。“我还没吃晚饭,”他说,“醒来的时候医院已经过了晚饭时间。”
倒水的服务员出去了带上了门。简月看他两秒,拉开身旁的椅子,说:“过来坐吧。”
轻轻呼吸了下,蔺宁走过去坐下了。
看了下桌上的菜,类型复杂,肉菜居多,简月问蔺宁,“你饮食有忌口吧,现在能吃什么?”
“这些就可以。”蔺宁拿起筷子,像是很有食欲,抬手去夹最近的一道黑醋脆皮雪花牛肉。
简月抓住了他手,“你等我搜一下。”
蔺宁定着不动,被他箍着手,呼吸仿佛都停住了。简月很快放开他,点开手机开始搜索。“低盐、优质低蛋白饮食,”他念道,看了眼桌上的菜,对蔺宁道,“你就主要吃菜吧,这边菜色本来就清淡,应该没什么问题。”
蔺宁看着他侧脸,点头轻应了声。
两人话皆不多,吃饭时便不开口。房间仍是静的,但很奇怪,多一个人感觉却完全不同,食物有了滋味,而先前挥之不去的冷意也消失得不见踪迹。
夹菜时,两人手背碰到了,蔺宁一下静住,把手收回去,等着简月先去夹。简月顿了下,把自己椅子挪开了些,“这样好了。”
蔺宁隔着比先前远的距离看着他,眼睫垂下了,好一会才再去夹菜。
一顿饭吃得差不多,简月放下筷子喝水,蔺宁似乎看了眼他,接着放下了汤匙。简月放下水杯,瞟了眼他没喝完的汤,“你喝啊,我不着急。”
蔺宁便继续喝汤,将其中开花样的豆腐吃了,拿起垫巾擦嘴,说吃好了,谢谢他。
服务员拿了简月的卡出去付账时,蔺宁看着简月,静了会撇开眼,低声问道:“可以亲一下吗?”
简月正在看手机,查看是否有王梓消息,听见这句毫无铺垫的问话,顿了下,抬起眼看向他道:“蔺总,合同还没签,应该还不作数吧。”
蔺宁眼睫静静垂着,看着桌面没有作声。
简月放下手机,问他,“对了,你有简霖的消息吗?”
“没有,”蔺宁说,“我跟他的最后一次通话是你打来那次。”
简月默了会,“你都不担心吗,他好像不见了。”
蔺宁抬眸看向简月,“月月,我跟他已经分开了,他是个成年人,去哪里、做什么是他的自由,我没有道理干涉。”
蔺宁的语气不重,但言辞不容反驳。简月不说话了,心知这事不会这么简单就结束。
他已经亲身经历过数次,无论时间和距离,亦或感情,没有什么能将这两人真正分开,像两道双曲线,他们总是会反复交汇,直到生命的终点。
“好吧——”简月准备换话题,恰好这是服务员带着卡和账单走了进来。他站起身,对蔺宁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蔺宁也站了起来,垂着眼睫凝着他,轻声问:“明天晚上,我能再来找你吃饭吗?”
“行,”简月说,“但王梓也可能在。”
“没关系,”蔺宁唇角弯了弯,“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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蔺宁是左撇子。
第62章 062 责任
暗色调的射灯打在黑石面的吧台上,王梓坐在吧台一角,已喝了不知多少杯酒。他想将自己灌醉,醉到不能思考,可无论多久酒液穿肠过,肝肠已似火灼灼,他却仍是清醒得要命。
“那就不要签了——”
简月顶着一张美丽的脸,说着冷血的话,“是他自己不愿意,就不要怪我过河拆桥。”
过河拆桥……已经是这样随便的事了吗?
酒柜上的灯光在眼前摇晃,像一张蓝绿线条构成的巨大的网,迎着脸面盖下来,勒得他鲜血淋漓。
世界似乎变得支离破碎,走过去的一幕幕、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倒旋着撞进脑中——
“什么也没有钱重要……”
“感情到了社会上就是狗屁......”
“人性丑恶得让人难以置信,真心根本换不来真心……”
“人活一辈子,活得就是个唯心,钱给够了,假意也能成真心!”
“你做了什么?……宝贝真厉害。”
“人生不是解题,每件事都要得到答案。”
“报答不了的恩情只会成为冤仇,何必徒增烦恼。”
“……”
他将自己最珍爱的宝物砸碎了,还说它毁灭的样子很美。
意识在昏沉的大脑中迟缓成型,他久久坐着不动。
原来一切,都是他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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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凌晨,简月睡下不多时,被电话铃声惊醒。拿起一看,是王梓。他立刻接起,喊了声“哥”。
对面慢摇的音乐声中,他听见了一声模糊的哽咽。
“月月——对不起。”
对方的声音很低,深重、沙哑,一句道歉盛着漫不下的番种情绪,搅得人心里不适。“干什么啊,”他试图缓和气氛,放轻了声音问,“你在哪,是喝酒了吗?”
对方没有回答他,只哽着,自顾着道歉,“对不起”三字翻来覆去地说,说得人心慌。
“你在道什么歉啊!”简月受不住地起身下了床,“无论是什么,我都原谅你了,你不用再说了。”
简月语气重了,对面便像被按了消音键,静着没了声息。
简月心烦地扯了下头发,又问:“你在哪?”
“凌、格......”
对方断续说了几个字,简月猜出地方,嘱咐道:“你待着不要动,我现在过去。”挂断前他对着手机命令:“不要再喝了!”
开了半小时车,简月抵达酒吧,在酒保的帮助下将人抬了出来。往车上放时,对方突然抱紧了他,模糊着喊月月,说有事要跟他说。
简月撑着他谢过酒保,勉强地将其推进后座,关上门压下去,把耳朵凑近了,做出聆听模样,“说吧哥哥,我在听呢。”
“月月,”对方搂住他脖颈,将他拉得更低,发烫的唇贴上耳际,这才开口道,“把我说的,都忘了。”
“啊?”
“我跟你说的话,”对方声音又现出哽意,“都忘了,忘掉……我不要你……变成另一个我……”
“……”简月把他胳膊摘开了,哄道,“哥,你醉了,睡一会吧,我去开车。”
王梓眼中挂着泪,仍在嘟囔不休,简月安抚地摸了摸他的头发,撑着他身体间隙间的皮座下了车,绕去驾驶座,上床发动了车子。
返回的路上,王梓闹了半程,消停着睡去了。抵达后,简月唤醒他,将他撑着上楼进屋,扶上床安置好,带着一身疲乏陷入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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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早上醒来,简月睁开眼,面对的是一张狼狈而尴尬的脸。王梓两只眼肿得厉害,表情也萎靡着,坐在床上对着他,不言不语,像是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
简月清醒过来,没有取笑他,坐起来挨过去,伸手抱住他,悄声说:“哥,我们算和好了吧,我不想再跟你发生矛盾了。”
王梓沉默着,抬起手,缓缓将他抱好了。
安静地拥抱了会,简月准备放手,听见王梓声音有些低地问他,“你现在,还喜欢蔺宁吗?”
简月顿了下,搂着他脖颈稍微退开了,近距离看着他,意有所指般说道:“我只会喜欢也喜欢我、永远不会放弃我的人。”
他这样说了,王梓却没有露出欣然,片晌后默然垂了眼。
简月不知他在想什么,但自昨晚起,他的表现就很是奇怪。目光落在那双单薄的唇上,简月静了片晌,有了帮其振作的方法。
搭在颈后的手臂微微收紧,他看着王梓,一点点迎了上去。
唇瓣越来越近,就要吻上时,对方轻轻偏开了头。
“……”
简月懵着静住,听见王梓抱住他轻声说:“对不起,宝贝,我做错了很多事。”
又是昨晚的话,简月咬住了牙,“……”
“我应该代替小姨照顾好你,”王梓默声继续,“但我却没做到,你会变成现在这样,都是我的错......”
简月深深呼吸,压抑着情绪问:“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变成哪样了?”
王梓似痛苦,头垂低了,越发抱紧了他。
对方不开口,简月便继续说。
“我这样不好吗?”他声音很平静,“我怎么觉得很好,想要的都得到了,得不到的都不想要了,才二十几岁把一生需要奋斗的事做完了,跟蔺宁合约结束后就可以开始游戏人生,我开心都来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