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月已很久没见过蔺宁,地图上只标出一条路,按理说他跟蔺宁应该数次碰到过彼此,可他就是再没撞见过对方,遇到过的能够交流的怪物们也表示他们是最近唯一见过的失垢者。他有时候会做噩梦,梦见蔺宁已经疯了、或是死了,但林安说这世界中有许多未知的传送阵,会将人送往黄金城,他要找到的人可能误入其一,已经在黄金城内了。
“黄金城里有什么?”他问林安。
“有交界地中最后的神,”林安说,“杀了祂大家就能回家了,那是我们被带来这里的使命。”
“使命是弑神?”
“是重塑秩序。”
林安弯了眼睛,拉着他说:“我猜的。杀尽世间游荡的伪神,掠夺失落的神性,将其还给消失的真神——听起来是不是很合理?”
简月无言以对,林安的推测疯狂得符合逻辑,就像这个扭曲失序的世界。
见过无数具枯骨堆就的祭台,见过被野兽洗礼后生灵涂炭的村落,见过记录着混乱历史的剑冢,他早已丧失初醒时的庆幸,身处弱肉强食的黑暗森林,疯子食人血肉,半神不怀好意,他只希望蔺宁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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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风中巍然耸立的黑色城池,褪色的彩旗随风飘扬,火把映亮了阴云密布的天空,敞开的巨大城门下,前后走入了两位饱经风霜的失垢者。
即将穿过城门时,前方的人似有所觉地回身,目光凝在身后城门入口处。那里缓步走入了一位兜帽压低的忏悔者,在他看去时停下了脚步,兜帽下的阴影直对着他,不知是敌是友。
手按住了欲往前走的占星师的肩膀,他凑近了占星师被红白相间法袍遮住的头脸侧方,低语道:“如果我记得没错,你要找的人是个刺客吧?”
简月微微颔首,听见林安贴在他耳边道:“后面那个忏悔者跟了我们几公里了——”
“他一直在看你。”
庆典激昂的鼓点震荡着心跳,简月缓缓回首,看见了停在城墙阴影下的忏悔者。熟悉的黑色斗篷,低垂的兜帽上沿绣着发光的银色密文,背上一柄似曾相识的单手剑,即使脸隐在暗影下,也一眼足矣辨出——
是蔺宁,他想念得快魔怔的人。
心脏已破开身体扑了过去,但理智却将他钉死在原地——不可能关怀备至地问东问西,蔺宁会来到这里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这是通向黄金王城唯一的路。
只看了一瞬他便回过头来,握紧了林安的手,压抑着发颤的声音低语道:“走,我们先进去,别跟他交流。”
第4章 004 拆伙
简月将林安拉走了,一路上没再回过头,打量临血城的庆典布置,似很是上心。
这是他见过最没有庆典气氛的庆典。偌大的临血城像是一座空城,街道上没有行人,只有前往庆典场地的零星战士。不知名姓的尸体吊挂在高大的枯树上、城楼的绞刑架上,空中回荡着魂灵哼吟的哀歌,防御用的战壕挡着前路,无人清理也无人防守,四处尽是颓唐。
一路穿过城中,来到燃着篝火的庆典场地内,这里终于有了些许活气,不同种族的战士或站或坐,似乎在等待什么。四面是耸立的墙楼和了望塔,城主手拿号角站在高台上,对着下方大声讲演:“……失落战争中最强大的半神,曼尼将军正在前方等着你!战斗吧,直面曼尼将军,掠夺神性,成为下一个半神!……”
林安目光从等候的诸人身上一一掠过,压低声音对简月道:“如果规则是一起上,那场面就混乱了,还得提防身边人。”
简月心不在焉地“嗯”了声,来到一篝火旁,借着兜帽的遮掩回身看去,目光似装了雷达,一瞬便在杂乱的景物中准确抓到那道身影。
隐匿在斗篷下的忏悔者也进入了庆典场地,没有靠近场地内的任何人,独自走去一旁的角落靠在了破败的城墙上。
没得到妥善回应,林安默了会,手扒在了他肩上,“你跟他到底是怎么回事?奇奇怪怪的,你们什么关系?”
火光映亮了疲惫的脸,简月收回目光看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见简月不吭声,林安隔着兜帽贴近他耳畔,唇贴着褪色的天鹅绒布料,几乎亲上去一般低问:“前男友?”
“不是。”
简月反应有些大地躲开他,“就是校友,高中的时候有些恩怨。我跟他一起出的车祸,不知道谁撞了谁,在圣母像下醒来后就分道扬镳了。”
林安微狭着眼看他,心中疑窦愈深。
事实上比这更暧昧的事他们做过不少,晚上有时候太冷还会钻一个被窝抱着睡觉,头挨着头,脸贴着脸,打个啵、种个草莓都跟吃饭喝水一样正常,简月从没拒绝过,今日却突然开始避嫌——就因为那个连脸都不肯露的“校友”在看?
林安目光平淡地瞟了眼忏悔者,对方静默无声靠在墙根下,正对他们的兜帽下阴影深重。
“喂,简月。”林安唤了声。
简月收回隐匿着偷瞄蔺宁的目光,转过头应道:“什么?”
“今天感觉有些上火,”头顶的天空阴压,林安语气普通地说,“亲一下吧。”
不等简月有所反应,比他高半头的武士已上前一步,抬手扯下他的兜帽,将他一把带入怀中,按住他后脑吻了上去。
法师的身体羸弱,毫无抵抗之力,伸手想要推他,却被亲得更狠,眼唇天生一抹艳色,被亲吻洇湿,姣俏得春色无边。
唇肉被吸咬得用力,简月想看墙根的位置,却被把着后脑动弹不得。
“……庆典在两天后开始!”城主举着号角宣布。
像是对眼前宣誓主权的戏码毫不关心,篝火照不到的暗影中,忏悔者无声息直起身,背身朝外走去,很快消失了在中城拦隔的闸门外。
武士被用力搡开了,却已不见那人身影。
“……”
简月一路追出闸门,昏张四顾,诸街空荡。这回是真把人弄丢了。
他咬着牙看向林安,“我喜欢他,行了吧!”
压着火气迈步却被一把攥住手腕。“行什么,”林安脸上毫无笑意,“他不喜欢你,连干涉都没兴趣,你爱好犯贱啊。”
蔺宁不喜欢他,不关心他做什么,也不在乎他跟谁在一起——这件事简月心里比谁都清楚,但被林安这样明确地点破时,他还是无法心平气和。
这么说是委婉了,“犯贱”两个字像钢刀一样插在他灵魂上,刺得他自尊生痛。
高吊风化的尸体从塔楼上、树梢上无声盯视他,仿佛赤裸着被人指点,几乎能听见议论的声音,从礼堂台下的窸窣传来,像潮水一般涌上舞台,将他从头到脚地覆顶。
“你让我恶心。”
头顶的排灯白得晃眼,羞辱的话回荡在礼堂上空,鸦雀无声的寂静中,蔺宁凝着他说:“我会去读MBA,跟简霖一座城市,这次再来妨碍我们,我不会放过你。”
努力勇敢的示爱,百折不挠的坚持,他如败犬般被人奚落,但并不为这些行为而感到羞耻,直到这一刻,直到从林安的口中听到这句话——
你爱好犯贱。
“......”
金石杖从掌心浮现而出,杖端砸在石面上,如惊雷撕破平静。
银白的光辉自杖尖荡开,武士不躲不闪地弯起唇角,眼中冷得发暗,“你最好真的动手,否则我一定在这上了你。”
黑眸发狠地盯视林安,简月吟唱的速度加快,杖尖已爆开冰雷。
压在头顶的黑云不知何时染上血色,林安情绪难辨地嗤笑了声,缓缓摘下长剑,摆出了应对姿势。
术法的咒力在杖尖凝聚,简月双手持杖,就要推出时,侧腹陡然刺痛,像被袭击了一般酸麻得动弹不得。
金石杖掉落在地,将碎石路面砸出一个凹坑,占星师跪倒的瞬间,武士丢开剑冲上去接住他,将人搂在怀里,动作小心得像捧着一个瓷娃娃。
“又疼了?”
林安拧着眉解他法袍,被按住手也不理会,强行解开腰带,拢着衣袍探进去,发热的手掌贴上侧腹,在细滑的皮肤上轻轻揉动。
“庆典结束就去看祭祀。”他径自做了决定。
对上怀中人不悦的神色,林安平平道:“你人也见过了,知道他没事了,还想怎么样。”
简月疼得说不出话,林安自顾自地继续,“……你不会还想邀他入伙吧?我看你是脑子坏了,人家明显不想理你,你再好看对他来说也只是一滩牛粪。我拜托你睁开眼睛看看清楚,是他好还是我好,是谁一路宠着你,替你挡刀挡剑、烧火做饭。你摸着良心说,我对你好不好,宠老婆都没这么宠的。”
“还想跟我拆伙,你是想气死我,”林安看他一会,垂头咬了他耳尖,磨着牙念叨他,“我昨天晚上想着你的病都没睡着觉,你倒是睡得香,结果今天还没好一会又要跟人私奔,把我气死了你就没爹了你这笨蛋……”
林安越说越离谱,简月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半途中化为了无语,待能开口了便立刻捂住他嘴,对着那双黑眸一字一句地问:“可以闭嘴了吗?”
黑眸凝着他点头,眸光已变回了平常,隐约带着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