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沈灵终于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压低声音说:“滚出去。”
*
方念池人生中第一次被人扇耳光,沈灵这一巴掌没留力气,他半边脸都火辣辣的。他在回去的出租车上给周桐安打了几个电话,没人接。等到了小区门口,发现小卖部已经关门了。
方念池打开微信,给周桐安发了句“我们谈谈”。
周桐安一直没有回他。
夜里接近十一点钟的时候,沈灵回家了。
她像是瞬间老了几岁,有些颓唐地坐在沙发上,希望开诚布公地和方念池聊聊。
方念池背着手靠在电视墙边,一言不发,等着她开口。
沈灵说,四年前她去南方待过三个月,做一个新楼盘项目,也就在那时候,在一个应酬酒会上认识了周桐安的父亲。
“我不知道周正已婚,他隐藏得太好。”沈灵苦笑中挂着几分讥讽,“也怪我不够警觉,他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四十多岁还单身。我们在一起大概一个多月,直到有一天被他的……”沈灵还是刻意回避了妻子这个词,“家人撞见。”
“我不知道他家后来发生了什么。”沈灵说,“那天之后我就把周正拉黑了,再没联系过。”
她告诉方念池,对她来说,那只是人生中一段不愿回忆但又无足轻重的插曲。
方念池得到了答案,胸中却觉得怅然。
他问:“你为什么不和他家人说清楚?”
“说清楚什么?告诉他们我不知情,请求他们的原谅?”沈灵摇了摇头,“方念池,你记住,人做错事才会道歉。”她抬起那双和方念池几乎一模一样的眼,问,“方念池,我做错了什么?”
人做错事才会道歉。
方念池的心口突然重重震颤了一下。
沈灵起身去直饮机上接了杯温水,放在方念池身旁的边柜上,继续说:“儿子,不管之前你们的关系有多好,现在他知道了你是我儿子,以后也不会再愿意和你来往。”她伸手捏了捏方念池僵硬的肩膀,“周桐安是可怜,但是我无能为力了。”
后来沈灵好像还说了点什么,但方念池已经听不进去了。
他盯着微信里那条没再得到回复的消息,失眠了一整夜。
第12章
第一个发现不对劲的是张耀清。
他给方念池打电话说他妈做了水煮鱼,喊他下楼吃饭,方念池兴致缺缺,说不去,他在打游戏。
水煮鱼是张耀清母亲的绝活,方念池就好这口,张耀清挂了电话,在阳台上琢磨了一会儿,提着保温饭盒上了楼。
方念池的头发有点长了,他顶着一头乱毛给张耀清开了门,然后往卧室里一钻,窝在电脑椅里继续和网友开黑。
茶几上乱糟糟地堆着几个剩饭餐盒,张耀清皱起眉把它们推到一边:“你下周就要回学校了吧?”他把饭盒放在茶几上,说,“我妈今天特意给你做了水煮鱼,结果你也不去吃。”
“帮我谢谢阿姨!”方念池喊道。
接着卧室里又传来一句脏话:“操,这打野什么伤害。”
“你这是什么情况?”张耀清走到卧室门口,扶着门框问他。
方念池把耳机摘下一点,扭头看了他一眼,又转回头戴上耳机,言简意赅道:“开学前最后的放纵。”
张耀清已经好久没见他大白天宅在家里打游戏了,他迟疑了一会儿,问:“你和那谁,这么快就过了新鲜劲儿了?”
方念池忙着在游戏里操作,没理他。
张耀清走过去给他把耳机摘了:“装什么聋呢,又不是降噪耳机。”这游戏耳机是他去年送的,给方念池的19岁生日礼物。
显示器屏幕里跳出个“DEFEAT”,方念池丢下鼠标,把椅子往后一推,叹了口气,又拿起麦克说了句:“你们先打,我吃个饭。”然后退出了游戏。
张耀清环顾他凌乱的卧室,嫌弃道:“你怎么搞得家里跟猪窝似的。”
方念池站起身,抻了抻肩膀和脖子,边往厨房走边说:“下午阿姨来打扫。”他拿了双筷子回到客厅,往沙发上一坐,打开饭盒看了眼,满足地感叹,“啊,真香。”
张耀清跟着走到茶几前,问他:“你这是分手还是吵架,这才腻歪了几天啊?”
方念池冲他笑了笑:“那是,谁敢跟您和赵颖的恋爱长跑比时长。”
张耀清站在旁边看他吃了一会儿饭,又问:“你没事吧?”
方念池好奇地看他,反问道:“有什么事?”
“你有什么事你不知道?”
方念池白了他一眼,夹了块鱼片塞嘴里,脸上写着“你有病”。
“晚上跟我们吃饭去?”张耀清换了个话题,“赵颖和许晓棠过来,老地方,去不去?”
老地方说的是他们经常去的一家火锅店,锅底又香又辣,这味道回学校以后就吃不到了,方念池每次开学前都会去一趟。
“不去。我的队友需要我。”
“逞什么能呢?我还不知道你?”张耀清简直要被他气笑了,“去吧,散散心,喝顿大酒,什么都好了。”
张耀清的提议是靠谱的。
没有什么是一顿火锅不能解决的,如果有,就再来一顿。
出来和朋友吃了顿饭,方念池的心情确实轻松了不少。
酒足饭饱,几个人商量着怎么回家,张耀清说他先送赵颖回家,让方念池打车顺路把许晓棠捎回去,方念池说行,许晓棠看了眼手机,说不用,一会周桐安过来接她,可以先把方念池送回去。
其他三人都呆了一瞬。
赵颖惊呼:“有情况!”
张耀清也大惊失色:“那不是绕远?还是让他自己打车回去吧。”
方念池若无其事地说:“我又不是钱多了烧的,有车为什么不坐。”
许晓棠被赵颖的一惊一乍搞得有点尴尬,连忙解释:“他家最近有点事儿,在我家暂住了几天,过两天就搬回店里。”
赵颖挽着她的胳膊,一脸“你糊弄鬼呢”的表情:“忽悠谁呢,他不早就搬回去了吗?”
许晓棠把手从她胳膊里抽出来,认真道:“真事儿,你别瞎猜了。我俩真是普通朋友,我早就没在追他了。”
第13章
周桐安开的是许晓棠父亲的车,听许晓棠说要先送一趟方念池,没提任何异议,只是一路都没怎么说话。
方念池坐在副驾后边,上车后就闭上了眼,快进小区的时候,突然睁眼说了句:“先送许晓棠。”
周桐安把车开进小区门口,说:“你家到了。”
方念池今天本来就有点借酒消愁的意思,喝的比平时多,这时候酒精上头,他借着酒劲儿又重复了一遍:“先送许晓棠。”
许晓棠知道他酒量不太好,从副驾转过半边身子,问方念池:“你还好吗?要不要送你上去?”
小区路灯昏暗,方念池的表情隐入阴影里,看不清脸色。他把双手塞进裤兜,身体往椅背上重新靠了靠,和许晓棠商量:“我和他有点话要说,先送你回家,好吗。”
他的语气过于冷淡,许晓棠哪敢说不好,只好跟周桐安说:“他可能喝多了。你把我放这儿,我打个车回去,你把他送上去吧。”
周桐安没说话,找地方给车掉了个头,驶出了小区。
*
两人在车里看着许晓棠上了楼,周桐安把车停进楼下的固定停车位,方念池看他给车熄了火,明白这是不准备继续往他家开的意思,干笑了一声。
周桐安刚吐出一个“说”字,方念池打断了他:“怎么不回我微信?”
“有点忙。”
“什么时候能不忙?”
“不好说。”
这是不准备和他坦诚相对了,和当初敷衍谢婷的台词差不多。
方念池摸了摸身下的真皮座椅,问:“忙着给别人当司机?”
周桐安从内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发动了车子,说:“我送你回去。”
方念池无视了他的闪烁其词,单刀直入地问:“周桐安,你是在和我冷战,还是在和我分手?”
周桐安沉默地开着车,直到快到方念池家的时候,才说:“我们就到这儿吧。”
“不能再往前试试了?”
“不能了。”
即便是意料之中的答案,方念池还是攥紧了拳。
他咬紧后槽牙安静了一会儿,冷下声音问:“周桐安,你答应和我在一起,是不是因为我妈?”
他看到周桐安扶着方向盘的手轻微地抖了一下。
方念池突然笑出声,等笑够了,语调也变得轻快:“那天清晨你是怎么想的?和我在一起玩玩儿,再把我甩了?”
他朝左边挪了一个身位,倾身向前,将手搭上了周桐安的肩膀:“那也太小儿科了吧,能伤害得到谁?”他歪过头,附在周桐安耳边轻声说,“你应该直接把我杀了。一命抵一命,公平。”
周桐安绷紧了手臂,从方念池的角度,能看到他脖颈上明显的青筋。
他向后退开,重新靠在座椅上,收起了调笑的语气:“周桐安,你家的这笔人命债,你希望我怎么还?我说对不起行吗?应该不行吧。我说对不起,你爸不会复活,你妈也不能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