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桐安顿了顿,说:“不一定。”
谢婷又道:“那留个联系方式吧,我过来前先给你打个电话。”
周桐安愣了一下,没接上话。
谢婷也不等他反应,直接打开拨号界面,催问道:“号码多少?”
方念池暗道一声厉害,随后懒散地念出一串电话号码,又弯腰去揉了揉谢南的一头软毛:“想来找哥哥玩的时候,就让妈妈打这个电话,好不好?”说完,还贴心地补了个自我介绍,“您记一下,我叫方念池,挂念的念,城池的池。”
最后两句却是看着周桐安的眼睛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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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婷带着儿子走了,临走前,方念池还热情地冲他俩摆手,嘱咐小南常来玩。
二人离开后,周桐安看着方念池,皱眉道:“你平时就没别的事情可做吗?”
方念池点点头:“对啊,我放暑假,闲得很。”他将双手支在柜台上,凑近周桐安,“既然你那么忙,不如我来帮你看店?”
吃过几次闭门羹,他也没指望周桐安会把这话当回事,没想到周桐安这次的回答却挺认真:“我这儿不雇店员。”
方念池笑道:“我不收钱。”
周桐安却问:“你有毛病?”
方念池的笑僵在脸上,他在这一刻突然有点动摇,怀疑周桐安真的是个直男。
他站直身体,收敛了表情,没掩饰心里的不爽:“我乐善好施,行了吧。”
“我不是那个意思。”周桐安可能也觉得自己的话确实是过了点,语气稍微软了些,“我的意思是,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真的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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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的几天方念池都没去找过周桐安。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他再去真有点没脸没皮。周桐安是挺好看的,但追个男生而已,还不至于让自己丢盔弃甲。正好赶上期待已久的游戏发售,方念池窝在家里过了几天不分昼夜的放纵日子,直到某天他睡得迷糊时接到一个电话,电话另一头的气息有点颤抖,喊了他的名字:“方念池?”
方念池瞬间清醒,甚至没问他是谁,只问怎么了。
周桐安问他:“你家里有车吗?可不可以借我。”
方念池边穿衣服边回答:“有,你等我一下,很快。”
沈灵有辆闲置的奥迪A4一直停在楼下,方念池宅的时间多,没开过几次,好在凌晨四点多的小区空无一人,他风驰电掣地把车开到周桐安店门口,还在出小区门口的时候蹭掉点漆。
周桐安失魂落魄地坐在店门口的台阶上,怀里抱着一个面色惨白的中年女人,女人身上裹着条厚重的米黄色毛毯,被血浸透了一大片。
那是方念池第一次见到周桐安的母亲。
方念池下了车,也不敢多问,只说:“没叫救护车吗?”
周桐安的视线这才聚焦在方念池脸上,可嗓音还是哑的:“120说至少要20分钟才到。”
“你这样能开吗?”方念池看他状态不好,可自己关键时候帮不上忙,心里除了焦急,还很愧疚,“我……我开车技术不太行。”
周桐安用手抹了把脸,把毛毯重新往紧掖了掖,说“能”。
第3章
把人送进急救室,周桐安的面色这才缓和了一点。
方念池把刚买的矿泉水递了一瓶给他。
“把你车弄脏了。”周桐安摇摇头,没接,“我明天开去洗。”他这时才看到方念池身上被血染得斑驳的T恤,又说,“衣服,衣服的钱我也赔给你吧。”
“没关系,不用。”方念池拧开瓶盖,直接把水塞进他手里。
周桐安仰头灌了口水,然后闭上眼,将身体靠上椅背,对他说:“想问什么就问吧。”
方念池挨着他坐下,偏过头看了他片刻,轻声问:“你想说吗?”
周桐安没回答,只是泄了力,将后脑勺也靠在了墙壁上。
方念池安静地看着他的侧脸,这副五官长得精致,但轮廓却不深,唇有点薄,显得冷淡又薄情。
他把另一瓶矿泉水打开,将水倒在右手掌心,又将拇指润湿,伸手覆了上去——
周桐安猛然睁开眼,方念池却没与他对视,只是用拇指轻轻揉开他下巴上一块已经干涸的血迹,像是安抚,也像是自言自语,说了句:“脸沾到血了。”
*
抢救很顺利,但医生说需要住院观察几天。
隔天,方念池正在手机上点外卖,突然收到一个新的微信好友申请。昵称叫桐,头像看不出是个什么,看笔触,像是油画的一部分。通过后还没打招呼,对方先转来500块钱。
方念池觉得好笑,发了句“什么意思”过去。
对方很快发来回复:洗车费,还有衣服的钱。
接着又补了句:昨天谢谢了。
方念池没回话,直接找到凌晨四点半的那通电话,回拨了过去。
“阿姨好点了吗?”方念池其实没想好说什么,这会儿也觉得这电话打得有点唐突。
“嗯。”周桐安看了眼病床,江燕刚打过镇定剂,正在熟睡。他轻手轻脚地走出病房。
方念池已经开始后悔打这个电话,只好没话找话道:“那就好。”
周桐安合上病房门,跟他解释:“我刚刚在病房里,我妈还睡着。”
方念池愣了一下,然后“嗯”了一声。
而后又是令人尴尬的沉默。
方念池叹了口气,找了个话题:“你那店怎么办?”
“没事,过几天再开。”
方念池发现周桐安真的是话题终结者,像个黑洞,能将他抛过去的一切话头都吸收掉。
他组织了一会儿语言,但他的表达能力好像也被这黑洞吸入了虚空里,脑中空余一片混沌。末了,只是唤了句:“周桐安。”
电话那边没回话,但能听到浅浅的呼吸声。
方念池轻笑一声,问:“周桐安,你不问我为什么知道你的名字吗?”
可现在不说的话,也许他再也不想说了。
方念池咬了咬牙,不自觉地提高声音:“周桐安,你知不知道我在追你?”
如果不是电话里突然传来一声医院的广播,方念池可能会怀疑信号断了。
虽然是意料之中的结果,但他还是觉得有点失落。
他把手指悬在了挂断键上,正在犹豫要不要结束这通难堪的电话,电话那边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别追了”。
十几秒,或者更久,方念池迟钝地、也不确定地从这句话里听出点其他的意思。
他感觉自己的心跳的声音很大,甚至怀疑,这鲜明的跳动会随着电磁波传到听筒的另一边。
方念池攥紧手机,鼓起勇气追问道:“周桐安,你是喜欢男生吗?”
*
周桐安最后也没给他正面答复,只是低声重复了一句:“别追了。”
四天后,周桐安的店重新开张,方念池提了两兜补品,屁颠屁颠地跑去店里,让周桐安给他妈补补身体。
“店家说这个是补气补血的。”他把一袋子的当归枸杞红枣桂圆往柜台上一推,又把一袋子冰鲜乌鸡羊肉排骨放了上去,仿佛那天电话里的对话压根没存在过。
周桐安这回没拒绝,说了声“谢谢”。
可方念池像是怕他后悔,把东西放下,人一溜烟就跑没了影。
从那之后,方念池几乎天天往他店里跑,待的时间越来越长。
张耀清来店里买过几次东西,他警告方念池,舔狗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方念池像听了个笑话,说你这为爱抛弃985的人还有脸说我。
店里人少的时候,周桐安会掏出画架,方念池大学读的是市场营销,他不懂画,但他成功遗传到了沈灵的审美基因。从他这外行人的角度也能看出,周桐安的水平,已经远远超过了业余爱好者。
有一次他实在忍不住,试探性地问:“周桐安,你是艺术生吧?”
周桐安的目光聚焦在画纸上,也没反驳,像是默认了。
方念池想问他为什么没去考美院,但考虑到他的家庭情况,感觉这不会是个令人愉快的话题。
周桐安见方念池没了动静,停下笔,冲方念池淡定地说:“可惜没考上。”
方念池夸张地叹息一声:“哎,那他们的损失可大了。”他灵光乍现,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指着周桐安的微信头像问,“这个呢,也是你画的?”
“嗯……”周桐安突然站起来,转身进了屋里。过了十多分钟,带着一幅装裱好的画框走了出来。
那是一副风景油画,视角自天空俯瞰,半边是水蓝色的大海,另外半边是肉粉色的沙滩,一条破败木船搁浅在海岸上。
“这是哪儿啊?”方念池宅得很,沈灵又没带他出门玩过,对他来说,大学和扬城就是加大加粗的两点一线。
“Elbow beach。”周桐安说,“在百慕大,实际颜色没有这么粉。”
方念池震惊道:“百慕大?那地方不是进去就出不来了吗?”说完,才后知后觉地想,原来他去过那么远的地方。
周桐安表情严肃:“是啊,所以我没能回来。”
方念池眨眨眼,愣了将近半分钟,才反应过来周桐安和他开了个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