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哄我。”夏糖语速虽然缓慢,语气却很坚定,得出这个结论之后又抿着唇角,“我知道这肯定不算好。”
“你肯定觉得我不该来这种地方,现在自讨苦吃,你要是觉得我不乖的话……我以后不来就是了。”
裴慕西站在灯下,她没有忽视夏糖的委屈,
“你还是觉得我会这样想。”
昏暗的巷口有风刮过,吹得她略长的头发飘起来,有一种飘忽不定,朦胧不清的美。
夏糖愣了几秒,松开了抿着的唇角。
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扯住裴慕西的袖口,这是她的示弱方式,像小松鼠从树木背后悄悄探出头来,举起双手认输。
裴慕西低下眼,和夏糖柔软的目光相接。
一天见了两面,她不是没有见过夏糖和其他人说话的样子,笑意盈盈,礼貌而周到,不会有这种习惯性的小动作和娇气。
在她面前,夏糖还是那个惹人不自觉让步的妹妹。
于是她只能笑着,和以前一样,“可以去,但如果处于尚且不能确定能保护自己的前提下,可以适当克制一下自己对这些事情的想象。要注意安全,要保护好自己,别给坏人留机会。”
“这世上坏人多的是,不只是会出现在酒吧。”
对酒吧街来说,此时尚早。
所以巷口没几个路过的人。
夏糖望着裴慕西的眼神,恍了神。
莫名想起裴慕西以前和她说过的那些话。
又热又闷的夜晚,月亮高高悬挂,连刮在脸上的风都是热的,也是如同现在一般的巷口,路灯摇曳。
少女眉眼带着恣意的笑,漆黑瞳仁浸透暮光,睫毛在眼睑下的那一颗小痣下投着阴影,莫名多了几分妩媚的欲。
那时她很难熬,不想练琴,甚至看到大提琴就想吐。
裴慕西也是这样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将手里拎着的粉色吉他包送到她手里,像是在蛊惑着她,又像是带她彻底进入了新的世界,
“可以去,可以做,你热爱的一切都可以去做,爱好和特长可以调节,人的精力是无限的,你也是无限的,你可以做到的事情,远比你想象的要多。”
“只要你觉得能够让你快乐的事情,都可以去做。”
“没有任何人可以限定你的上限,你自己也不可以。”
也记得裴慕西眼底流转动人的月光,以及特别自信轻松的那一句话,
“这世上根本没有非得二选一的事。”
于是夏糖成了现在的夏糖。
和裴慕西许久不见,她不自觉就忘了。
裴慕西和其他人从来都不一样。
夏糖想起来了这一点,并且明白了裴慕西的意思,裴慕西从来不会限制她想做的事情,也不会管住她可以抵达的边界。
她只会鼓励她,带她一起冲破这些限制。
在保护她的基础上。
夏糖眼眶有些发热,她吸了吸鼻子,“知道了,其实我跆拳道黑带四段,很厉害的。”
自己说自己厉害。
还偏偏说得那么轻松。
裴慕西漫不经心地勾唇,接着“嗯”了一声,特别轻声地说了一句“知道了,你很厉害”。
她抚了抚自己有些发疼的太阳穴,本来就没睡好,这会被风一刮,反而更显疲惫,只想快点回去躺床上,听着那些嘶吼声入睡。
巷口的光摇曳昏暗,冲得地上的影子也晃晃悠悠。
夜晚的风刮过来,有些凉。
这让她想起一件事。
裴慕西停住,侧眸望向夏糖柔弱窄白的肩,以及细细的横跨在锁骨上的肩带。
夏糖抬眼望她,纤细的睫毛仿佛在呼吸。
她脱了自己的西装外套,静默地覆在夏糖的肩上,轻垂眼帘,终于喊出了声,声音被风揉得轻了许多,
“夏糖,你还在生气吗?”
作者有话说:
姐姐好温柔呜呜呜
—————
第6章 第 6 秒
裴慕西觉得夏糖应该生气。
从小玩到大的邻居姐姐,对她说“你可以做到任何你想做的事情”的邻居姐姐,没在自己成年之后很重要的那场演奏会上出现。
在刚成年的小孩眼里,这大概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
而且那会夏糖还给她打了很多电话,由于她没能接到,于是夏糖在这之后还给她寄了很多很多封信,寄来了门票。
手写信,一个一个字写下来,说等她回来,说希望在那天的演奏会上看到她,说她要是那时候也不回来的话,就再也不会和她说话了。
这兴许只是一句气话。
但看到的时候,还是不免有些愧疚。
裴慕西过了很久回到南广,才收到那些信——那些有许多干涸泪水印迹的信件,被塞到她过去那个工作室的门缝里。
堆积成一座小山,高高的,满满的。
夏糖并没有在那些信件里责怪她,或者是提及那个没被她遵守的约定,亦或者是说一些“希望她早日振作”之类的话——就像很多其他人会说的一样。
夏糖大概是很希望她能出现在那里的。
但她偏偏没有。
-
巷口昏暗灯光摇曳,风有点凉,吹得夏糖身上盖着的外套衣角微微摆动,如水似雾的眸光似乎也在顺着风缓缓流动。
在这隐秘的巷口缓缓流淌,交织。
裴慕西错开相绕着的视线,夏糖理应生她的气,理应装作不认识她,甚至可以在看到她的第一秒就发出质问。
至少可以问她消失的三年去了哪里,去做了些什么,为什么当时没有出现在那里,为什么回来之后不联系……
夏糖有这样正当且合理的理由,和其他人一样。
如果夏糖问了。
那她会避重就轻地答。
但夏糖没有。
就算在这一刻,裴慕西主动问起的这一刻,夏糖也没有问她这些问题。
夏糖只是微微皱了一下鼻梁,把肩上的外套扯正,然后问她,
“姐姐你还记得我们上一次见面的时候,我穿的什么颜色的衣服,和你说了什么话吗?”
静默的巷口边界处,一边是车水马龙的喧闹繁杂,另一边是夏糖明亮软温的嗓音。
昏暗路灯和车灯交织,相互缠绕,如放慢速度的电影镜头,缓慢而动人地泼在那双潋滟着的晶亮眸子里。
裴慕西动了动唇,
“白色长裙,长度大概到膝盖这里,白鞋白袜,头发上别着两个很可爱的发卡。”
“你当时说,明天一定要再见一面。”
她一字一句地说着,便迎上了那道慢慢盈满泪光的视线,像是夕阳落下前朦胧洒落在山顶的金光。
夏糖的瞳仁颜色很好看。
不是纯粹的琥珀色,偏棕,很浅。
便显得多了几分剔透通澈感,盯着人看的时候,像是要把面前的这个人全都盛进去一般,专注而炽热。
“那我就不生气。”夏糖吸了吸鼻子,话里还带着浓厚的鼻音,
“只要你记得我,我就不生气。”
夏糖一贯是个很执拗的小孩,认准了什么事就非得做不可,却又是一个很容易服软认输的小孩。
这样的性子也很容易吃亏。
裴慕西这么想着,突然多了几分自己已经回到南广市的实感,例如这时不时拉大的昼夜温差。
例如夏糖。
她怎么会不记得夏糖呢?
又是一阵流动的风,包裹着夏糖柔软的目光,将她别在耳边的碎发吹落,散在颈下。
裴慕西终于开口,
“可以生气的,没关系。”
夏糖愣住,抿了抿唇,又强调一遍,“我不生气,从来没生过姐姐的气。”
偏偏执拗就用在了这种地方。
裴慕西笑了笑,语气多了几分先前的漫不经心,
“走吧,去打车。”
-
夏糖还住在学校。
裴慕西回来之后就没开过车,所以这会也只是打着出租车送她回学校。
到了南广大学北门,她们下了车。
“我就不送你进去了,早点回去休息。”裴慕西打算就坐这辆出租车直接回去。
夏糖连忙把她的外套脱下来,“姐姐你——”
话还没说完,裴慕西就把她的手按住。
微凉的指尖相触,热意相抵,覆在细腻肌肤上的血液缓慢流动。
裴慕西将夏糖已经脱到肩下的外套重新裹了上去,将人裹得紧紧的,领口的褶皱抚平,这才松开手,指腹上还萦绕着几分温度,
“留着吧,从北门回鸿华斋的这一段路还挺长,晚上风大。”
夏糖咬了咬唇,耳朵尖尖被风吹得有些红,
“那姐姐我们重新加个微信吧,你是不是把所有的联系方式都换了?”
“我都没能找到你。”
不是找不到你,而是没能找到你。
多了一个“能”字,意义大有不同,仿佛在说:
我不怪你消失不见。
我只怪我自己没能找到你。
裴慕西顿了顿,把手机从包里掏出来,
“之前那个手机被我扔了,连着卡一起,所以就换了号码和所有社交软件的账号。”
她这句话说得轻松,并没带一点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