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慕西及时攥住她的手腕,将人拉正,然后又笑,
“躲什么?”
夏糖躲开她的目光,耳朵尖尖发着红,“没躲。”
“噢……”裴慕西拖长尾音,把菠萝啤拉环拉开给夏糖递过去,连呼吸间都带着几分酒精香,“看来我们家小夏糖也长大了啊……”
我们家小夏糖。
她喜欢这么喊夏糖,因为夏糖一听着这个称呼就会脸红,像个神奇的触发按钮似的。
那天也是。
夏糖接过菠萝啤,脸却“唰”地一下红了,然后下意识地和她说着反话,
“没长大。”
说完之后又意识到这并不是自己的心意,于是开始红着脸犟嘴,“我的意思是长大了,但不是那种长大了。”
“哪种长大?”裴慕西凑过去问。
迎上那道纯澈烂漫的视线,接着偏浅的瞳仁里倒映出她的模样,以及夏糖的慌张。
“姐姐……你喝酒了。”
夏糖没理会她,只扭过头去,喝了一口菠萝啤,气泡上涌,意外地有些甜,大概是因为她长大了几岁,也就品出了几分甜。
她看了看,这是一罐标注了无酒精的菠萝啤。
裴慕西收起心思,不再逗她,觉得当晚烦闷的心情舒畅不少。
她仰头看天,月色温柔似水,在眼前放大,被风一吹,又像是蒲公英一般,散了一地的月光。
“今天晚上月色真漂亮。”她感叹着,跳跃了话题。
夏糖没了动静。
她侧眸望过去,这才发现夏糖一动不动地盯着正前方,手里攥着饮料罐,没看她,但脖颈和耳朵尖尖都是红的。
过了好久,憋出一句,
“姐姐你喝醉了,还是别乱说话的好。”
裴慕西歪头,突然想起这句话的典故,忍不住笑,“原来我们小夏糖真的长大了,连这句话都听得懂。”
夏糖抿唇不语,安安静静地看过来。
像是一副等待着上满色彩的画,纯真而烂漫。
裴慕西收回心思,将视线重新投到月亮上,似是感叹,又似是哄小孩,
“夏糖你知道吗,其实每个人都会有一个自己的月亮。”
夏糖皱了一下鼻梁,摇头,“好像听说过,在什么电视剧还是电影里面。”
“嗯哼~”
裴慕西不可置否,摊开手感受闷热的夜里微不可察的风,不知是趁着那一丁点的醉意发着酒疯,还是漫无目的的散漫突破了她的醉意,
“譬如你今天晚上和我在车顶看到的这个月亮,就是我的月亮,你没过来的时候,我和它说了很久的话,和它纠缠了很久,它吸收了我的想法,我的渴求,和我的全部情绪碰撞交融。”
“所以它成为了我的月亮。”
它穿过宇宙裂缝而来,引导我的前行,就只会是我的。
一段特别抽象的话,也只是她那时的一段醉话,年轻时总爱说颠来倒去的话,证明自己生来就与众不同。
可偏偏那时候夏糖问,
“那我可以和你拥有同一个月亮吗?”
裴慕西全当夏糖在顺着她的玩笑话,于是她伸手揉了揉夏糖的头,笑着说,
“好啊,那我把我的月亮送给你。”
夏糖蹙起眉心,思考了一会,又问,“那姐姐你呢?”
裴慕西又笑,伸手攥住夏糖的手腕,让她跟着她把手摊开,感受着那时倾泻下来的月光,
“就只是先借给你用一用,以后你记得还给我就是。”
她这么说着,又放缓了语调,
“你是妹妹,就该让着你。”
说完这句,她头晕得厉害,一下栽倒在夏糖柔软细腻的肩上,一瞬间,被车顶的风、夜晚的月和夏天的糖包裹住。
身心舒畅,惬意自在。
迷迷糊糊间,她感觉自己额头被柔软微凉的指腹划过,听见夏糖软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姐姐你明天生日,要去和南姐姐和裴阿姨一起去露营吗?”
裴慕西呼吸缓慢,“嗯……我妈明天有个手术,南悦斯说明天上午回来,也不知道能不能回来。”
夏糖的背僵了一瞬,而后放松,过了好一会才憋足一口气,问她,
“那过了明天,是不是又要走了。”
裴慕西动了一下,懒洋洋地“嗯”了一声,“最近挺忙的。”
夏糖鼓起脸,又问,
“可是我明天晚上就要出发去参加集训了,下个月有个很重要的比赛。”
“所以姐姐,你明天晚上可以回来一下吗,我有东西要给你。”
“什么东西?”裴慕西问。
夏糖的声音有些小,传到耳朵边上似是被月亮浸透,
“你都把月亮送给我了,我总得送你一份回礼,对了,还有你生日,我想送生日礼物给你。”
裴慕西轻笑,“小孩送什么回礼和生日礼物。”
“要送的。”夏糖特别执拗,整个人挺得笔直,“我已经想好回礼了。”
“只是我没什么特殊的东西,在这之前,连月亮都是你送给我的,我能送的回礼就只有我从小到大的幸运了。”
“我运气很好的,微博抽奖都中了好几次,喝的牛奶也有很多再来一瓶,考试猜的题也都能猜的八九不离十……”
少女嗓音轻软,在她耳边轻轻诉说。
车顶上倒映的两个身影互相依偎,在光晕里摇晃生姿。
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她应当是醉糊涂了。
裴慕西倏地抬眸,朦胧的视野里,依稀可见少女当时仿若在呼吸着的睫毛,白皙肌肤,眸底明亮的月光。
她始终记得。
夏糖盯着她看,离她距离很近,把刚刚她随手扔在一旁的菠萝啤拉环摊开在手上,上面写着“再来一罐”四个字。
赤诚的眸子里不加任何杂质,生动又漂亮,
“那我们明天一定要再见一面。”
“我把我的运气全都打包送给你。”
-
那是她们见的最后一面。
裴慕西那晚醉得有些厉害,本是记不太清那些细节的,可当那四张彩票被塞到她手里,卷着温热的体温时。
许许多多被遗忘的细节,也就全都卷土重来。
愧疚又多了几分。
她那时答应了夏糖的“明天一定”,可惜没能做到,于是就和那些客套的“下次一定”一样,裹挟了一层敷衍的意义。
如果夏糖没当真就好了。
裴慕西睁开眼,打开包,凝视着被自己放在包里夹层的几张彩票,垂下了眸。
少年少女的赤诚总是最能蛊惑人心。
把玩笑话当了真的一方,也总会让说出玩笑话的人感到惭愧。
“嗡嗡——”
手机振动起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裴慕西轻阖眼皮,先是看了一下车窗外流动的光,好让自己彻底从散碎的记忆中清醒过来。
然后点开通知。
一条很长的微信跳了出来,顶着一个可爱的棕色小熊头像,小熊在荡秋千:
【姐姐,其实我是有一点生气的。
只是因为你今天下午装作不认识我,因为你还叫我小皮猴。关于这两件事我有些生气,但其他的事情,我不生气,从来都没生过其他的气。
姐姐以后别装不认识我,也别叫我小皮猴了,不然我真的会很伤心,也会稍微有一点生气的。
不过生气归生气。
还是得给你说一句生日快乐。
如果有时候快乐有点难的话,那你就找我哭哭,说些什么都可以,不说光哭也可以,我可以说很多很多很多话,你一句话都可以不用说。
对了,彩票今天晚上九点半开奖。
我暂时把姐姐的月亮押在我这里,要是中奖了的话。
我们就再见一面吧QvQ 】
作者有话说:
这怎么能不见啊呜呜呜,我怎么被甜到也要呜呜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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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秒
即便是多年不见。
即便裴慕西没能遵守当年那个“明天一定”的约定。
夏糖所能想到最生气的点,只是她装作不认识她,只是她开着以前的玩笑随口叫她“小皮猴”。
没有恨来恨去,没有我原谅你我讨厌你我一辈子不见你,就算是在最后一封信件里放的狠话,夏糖也只是在说:
我可能就一辈子不和你说话了。
换一种方式理解就是:我还是有可能会和你说话。
夏糖人如其名。
像是包裹在坚硬糖纸里的一颗夹心软糖,连放狠话都只不过这个程度,还要加上“可能”这个词语,来消融狠话里的凌厉和恶劣。
似乎十几岁的年纪就该如此天真烂漫,心里不装事。
裴慕西静默地看了一会,觉得那个荡秋千的小熊仿佛也在咧开嘴朝她笑着似的。
心情好上几分,连熬夜后的疲乏也散了几度。
抬眸撞进后视镜里那道温善的视线。
司机拐了个弯,冲她笑,
“生辰快乐。”
裴慕西愣怔一秒反应过来,想是刚刚夏糖冲过来那一句“生日快乐”被司机听到了。
南广的出租车司机仍是热情似火,就像这座城市的天。
她撩开额前散落的发,眼底多余的情绪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收到祝福时的愉悦和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