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获得期待的反应。
所以很多人都没反应过来。
包括苏锦清。
那天她看着,裴慕西直接把信扔给了老师,仿佛从不害怕那群男生会在她放学路上报复。
苏锦清盯了裴慕西很久。
她以为裴慕西至少会在处理完这件事后,问她为什么,或者是稍微将注意力停留在她身上一秒。
但是裴慕西没有。
甚至在她追上去问的时候,裴慕西也只是摘了耳机,慢悠悠地提着包往校门口赶,漫不经心地看她一眼,
“遇到处理不了的事情可以去寻求大人帮助,而不是助纣为虐。”
“所以我不可怜你。”
苏锦清觉得自己还能记得裴慕西那时的眼神,似乎就是一种“你活该”的平淡眼神。
有多高高在上呢?
大概是足以将她视作阴郁腐朽的高高在上。
在看到裴慕西放学后被开车来的精致女人接走时,苏锦清明白了这一点,明白了为什么她一直害怕着的躲避着的事情,裴慕西却一点都不怕。
裴慕西有可以给她做后台的家人,有可以自信的资本。
裴慕西和她一点都不一样。
明明是裴慕西什么也不懂。
像裴慕西这种光鲜亮丽、漂亮自信的人,永远高高在上。
大概永远没办法体会她这种低入尘埃的人的心情。
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所以裴慕西这样的人,没办法体会她有多努力,才能成功在大学开学之前蜕变,成为一个算得上是其他所有人眼里的,有些优秀的普通人。
她有多努力才能以入学第十的成绩进入南广大学。
可裴慕西的第一却来得轻轻松松,仿佛就算是她随手在白纸上洒下的颜料,也能被吹捧成为天才之作。
苏锦清不明白。
她也从来不懂为什么裴慕西,可以被所有的同学、学院里的老师,甚至是她身边所有人喜爱。
可她只能假装合群。
和那些人一样,去喜爱裴慕西。
和不记得她,也认不出来她的裴慕西,成为好朋友。
不过也许是她自以为是的好朋友,因为裴慕西仍旧没把她放在眼里过。
裴慕西身边总有很多人。
她逼自己和那些人也成为好朋友,甚至还去给其他人拿快递、买零食,做些跑腿的小事。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带着这种恶劣的习惯。
像是渴望用这种方式,被喜爱,被看见。
但裴慕西从不接受她的“帮助”。
甚至在她好不容易赶上和她们的聚会时,也只是淡淡瞥她一眼,然后又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
在她好不容易赶上讲座,为裴慕西占到她最喜爱的艺术家讲座的最前排的座位时,裴慕西却宁愿坐在后排,也不坐她为她占的座位。
就算是她提前看到了裴慕西准备的毕业作品构想,她在一贯散漫又忙着做其他事的裴慕西之前,费尽心思,想方设法,几乎用了自己那阵子所有的时间,将裴慕西尚未完成留在画室的作品毁坏。
然后拿出和那个构想一致却比裴慕西进度快将近一倍的作品。
经过那么多天的努力。
她早已将那个作品视为己出。
这就是她的作品,她独一无二,她用尽心血构思,并且完成的作品。
在提交的时候,她坦坦荡荡地想。
她比裴慕西先交上去。
就算知道这件事来龙去脉的人会咒骂她,就算不知道来龙去脉的人似乎也会站在裴慕西这边,或者同情她。
可是这样却会将裴慕西的名字和她的名字绑在一起。
以一种共同沉沦的方式。
她完全预想得到这件事,势必会如同自己所想,盖下无法磨灭的印章。
后来也的确如她所想。
所有人都如她所想,包括裴慕西那个一直将她视作天才,一直相信她的导师都很急切,某一刻对裴慕西产生了怀疑。
怀疑她没办法好好毕业。
除了裴慕西。
其实某些时候,苏锦清挺欣赏裴慕西的。
她总是和她设想的不一样。
对待这件事也一样如此,裴慕西一样没如同她的预料,而是又轻而易举地颠覆了她所有的设想。
在事情发生之后。
她期待着,激动地等待着裴慕西找她理论,或者是和她发生激烈的争吵,甚至是肢体冲突——在所有人目睹下。
她甚至在那一段时间,总是出现在公共场所里。
她谦虚地说,啊,我不知道诶,可能只是撞了想法。
她好心地说,也可能是西西之前看到了我的,然后潜意识里就不自觉地运用了。
她坚决地说,西西不会的,西西绝对不是故意的。
裴慕西会来找她。她确信这一点。
但是裴慕西没有。
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毕业了。
没有用那幅和她相似的毕业作品,而是用了一幅全新的,惊艳的毕业作品,近乎于满分,在毕设展览那天,夺走了她所有的期待。
裴慕西却始终没有出现。
那天。
苏锦清在裴慕西的作品前盯了很久,作品名字叫《有病》,被单独放在毕设展最突出的一块展出地,被明亮灿烂的聚光灯笼罩着。
是一幅仰视角度的画,像是一个人仰躺在深海里能看到的画面,光影、角度、色彩都带着裴慕西的风格,明明是逼仄的视角,明明逼真得有些压抑,可又有一种摇曳而飞扬的自在。
不像是在海底,反而像是在云上。
名字却和作品内容完全不符合,像是只是用来嘲讽她。
来来去去的人在她耳朵边上发出赞叹的声音,说,
“果然是裴全能!”
“我就说她不会做这种事!”
“天才就是天才,能画出这样的作品,有必要抄别人的的吗?”
仿佛之前的质疑也从不是这群人说的。
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和裴慕西是相似的,不管以怎样的方式,面对的都只是虚伪的世界。
后来听说裴慕西出车祸,受了重伤在医院休养,状态不是很好,甚至连之前创办的工作室都停业了。
她听到同学群的议论,听到有人说裴慕西应该这辈子也不会再画画了,听到有人说裴慕西在前去看她的导师和同学面前,如同一潭寂静的死水,听到有人说裴慕西应该是废了,也有人说裴慕西不是会在这种事情上栽跟头的人。
她们说裴慕西受了很严重的心理创伤,像是彻底换了一个人。
于是苏锦清在第一时间请了假,赶过去。
那时她已经毕业,她付出某种自认为不算代价的代价,让自己有了很好的工作,她的人生,就此和裴慕西这个名字,以及这个人被分开。
再也不会有任何交集。
但她还是去了。
不知道是什么理由,只是好奇那样状态下的裴慕西,是不是仍然会充盈着旺盛的生命力,以及不可磨灭的鲜活。
也许之后她和裴慕西的心境会换过来。
裴慕西会成为以前那个她,对这个世界充满厌恶。
而她会一步一步,融入这个世界。
成为所有人都赞叹、都满意的人。
这会让她感到兴奋。
裴慕西之后会明白,这个世界没有任何一个人是真心的,所以在她出事后,那些围在她身边的所谓“朋友”,都只是摇摇头觉得她可惜,但是不会有人为她感到感同身受的悲伤。
这世上没有人能理解裴慕西。
正如同没有人能理解她苏锦清。
她们其实很相似。
她抱着这样的期待,赶到医院,听到医生说裴慕西其实一直拒绝所有人的探望。
她很失望,可莫名又在那一天得到了裴慕西的同意。
她看到了裴慕西,如同在荒岛上的一块岩石一般的裴慕西,丧失了所有蓬勃生命力的裴慕西。
头上还包着纱布,脖颈处也抱着纱布,看上去伤已经好了很多,可仍旧是孤独又苍白地坐在床边,眼底毫无神采。
看着天花板,或者是看着旁边桌上的那一盆绿植。
发呆。
她喊她,她几乎没有任何反应,没有任何情绪,像是在墙边上滑落而下的影子。
以前的裴慕西大概就像是飘在空中,自由又散漫,却永远不会甘心于落地的树叶。
可那一刻的裴慕西,只像是那片树叶的阴影,永远沉在地底,仿佛再也飞不起来。
在这一瞬间,苏锦清感受到了裴慕西纤细又薄弱的生命,她终于在裴慕西身上看到了她想要的反应。
可奇怪的是。
苏锦清并不开心,她想说些什么来打破自己的不开心,或者是说,她并不想这么觉得。
她不怀念以前那个裴慕西。
她从不怀念,她该开心的。
所以她环顾四周,想做点什么好让自己跳脱出这种情绪。
她看到病床边有一本漫画。
裴慕西怎么会看漫画?还是这种幼稚的类型?
她这么想着。
于是伸手去拿。
“别动。”
嘶哑又沉闷的声音阻止了她的动作。
她顿了顿,往裴慕西那边看,裴慕西仍然是没看她,只是有了一丁点的情绪起伏,然后强撑着那幅瘦弱的身躯从病床上起来,把那本漫画书快速地收进了抽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