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视的时间很短暂。
很快,有吱呀的推门声响起,姚彦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出现,“两位学姐,分享会要继续开始了。”
于是寂静被打断。
昏黄的声控灯再次亮起,投在眼前,像是燃烧的篝火,映在夏糖眼底,纯粹的眼里多了几分旖旎的光。
“姐姐……”
夏糖出声喊裴慕西,再次试图从她手中挣脱手腕,她突然有些后悔,也许她不应该一时气不过就追上来问。
现在让裴慕西和人闹出这么大的冲突。
似乎还被其他人看到了。
她有些不知所措,因为她不知道这会不会给裴慕西带来什么影响,相比于让裴慕西再次面临那些不好的议论,她宁愿把事情揽在自己身上。
她颓唐又难过地想,动了动唇,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于是只剩下安静的难过在空气中流淌。
身后的苏锦清冷笑一声,“看来我错了,亏我我还一直以为你和是同一种人,但现在看来你并不是。”
“你和其他人,没什么不一样。”
语气犀利,像是一把划过静谧的利刃。
夏糖听不太懂这句话,她只是和刚刚推开门,站在走廊中间的学姐对视一眼,学姐一直没出声,有些尴尬地扶着门把手,似乎是想等她们结束这件事。
夏糖抿了抿唇,又看向裴慕西。
裴慕西垂着眸,没什么反应。
“裴慕西,是我看错你了。”苏锦清还在继续说着。
夏糖无心再管苏锦清说些什么,她没办法再将自己的视线转移到任何人身上,她只是盯着裴慕西,希望自己能够在这个慌张的状态下,思考出解决这件事情的办法。
她闹出来的事情,应该她去解决。
慌乱的思绪在这一刻聚焦,她决定低头去给苏锦清道歉,然后和那边那个学姐解释清楚这件事。
只要能够完全将裴慕西撇开来。
只要能够让裴慕西不受到这件事的影响。
尽管她憋得眼泪都近乎要继续掉出来,可她还是憋着这股劲,努力挣脱裴慕西的手腕。
可就只松开那么一秒,手腕又被攥紧,于是夏糖回头,有些委屈地和裴慕西商量着,
“姐姐我就去和那个学姐解释一下,不是你的问题,这本来就是我闹出来的事情,你让我去好不好?”
“要是事情闹出去的话……”夏糖垂下眼,声音变小了许多,“你肯定会因为我受到影响的。”
裴慕西终于回过神来,动了动唇,眼中涟漪轻轻波动,
“不会的夏糖。”
她总是这样,在她面对什么无法处理的事情的时候,语气安稳,沉着冷静,帮她处理。
说,不会的,没事的,我在的。
仿佛这世上所有的事情都能被裴慕西解决。
夏糖觉得自己有些憋不住眼泪,可现在掉眼泪,如果又被气哭的话,气势就很快弱了。
所以她尽力憋着,想用理性分析和处理好这件事,可一开口,就只喊了“姐姐”两个字,然后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因为情绪过分激动,所以想说什么反驳的话的时候,反而会憋不住眼泪,显得她像是个随身背着眼泪包的小哭包似的。
她真讨厌她这个性格。
可裴慕西似乎不讨厌她这个性格,只是又捏了捏她的手腕,用着温热的触感安抚着她,接着抬眼看着走廊另一头的苏锦清,回答之前苏锦清的问题,语气清冷又淡漠,
“我以前不想和你说这些,是因为我觉得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但今天说出来,也和你无关。”
“是你想错了,我和你这种算来算去,斤斤计较得失的人永远不一样。”
“我一直都和你不是同一种人。”
她停顿几秒,似乎是在等苏锦清看过来。
夏糖仍然是用着那双仍旧憋得红红的眼睛看她,眸子里的光似乎又多了几分漂亮的水雾。
裴慕西其实很少走神。
特别是在这样的状态下。
在所有人目光紧盯着她的目光下。
走神是一件不太礼貌的事。
可在这一瞬间,她盯着夏糖泛着红的眼眶,思绪仍旧是无法控制地飘远,想起了那盆绣球花,生机盎然的、朝气蓬勃的绣球花。
就算是她那时候因为自己过分低迷的状态,不肯接受任何熟悉的人的探望。
夏糖也仍然遵守着“和她交换希望”的约定。
恰恰好好,那时候是她们交换游戏的节点——五年。
于是在那个晦暗又无光的时刻。
在所有人都希望她能赶快走过这个坎,为她感到可惜的时刻,或者是在所有人用着“天才就应该经受磨难”,“每个人都会经历这种事”,“你裴慕西也终于有这一天了”的眼神看她的时候。
在她经受不住这些眼神和话语,所以拒绝任何熟人探望的时候。
在她一遍又一遍回顾那场车祸里的细节,回想着一个又一个“如果当时她有这么做”的可能性,努力想在自己的记忆里改变那场车祸的时候。
在她总是绝望地想着,为什么偏偏是她生日那天的时候,为什么坐在副驾驶的人不是她的时候,为什么偏偏是南悦斯的时候。
在她怎么也过不去这件事的时候。
一个月,两个月……甚至是一年,两年……。
所有人都没有耐心等她。
作为家长的裴斯云自然不可能总花那么多时间在她身上,所以裴斯云在这件事上比她过去得要快很多。
裴斯云需要尽快投入到其他事情中。
所以她是理解裴斯云的。
所以她当时似乎只有夏糖。
当时,刚参加完大提琴比赛回来的夏糖,被她爽约的夏糖,没有再见到一面的夏糖,在得知这件事情后,仍然是在每天晚上下课之后来病房外探望她,就十五分钟,准时准点的十五分钟后就会赶回去,不会因为她耽误自己的事情,不会让家里的大人操心,因为知道这不是她愿意看到的,所以乖乖地处理着这些事情。
还是每天准时报道,从来不说那些翻来覆去安慰她的话,只是默默等待着,等她有一天打开门和她见面,和她说着她看到的一切,因为怕她听不进去,所以每次来都会准备一份手写信,上面还总会有一幅画得丑丑的小人画。
有时候是太阳,有时候是花,有时候又是小鲸鱼。
尽管见不到面,但夏糖在那个时候,仍然真的把她养了五年的“希望”,把她用心灌溉,把她所能给予的一切养分,毫无保留地送给了裴慕西。
时过境迁,裴慕西永远记得,当她看到这盆绣球花时的心情。
疑惑、不解、难以置信。
或者是说,以她当时颓废又毫无生机的状态,她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少女如此澄澈的心意和真诚的祝福。
却又在某一瞬间觉着,这盆绣球花被夏糖养得很好。
开得很好,拥有着茂盛的生命力。
就像是被夏糖带过来的,用赤忱的灵魂滋养,然后试图浇灌在她那时贫瘠灵魂里的……
希望。
之后,她便一直记得白色绣球花的花语。
甚至因为那天晚上收到了这盆绿植,在第二天苏锦清来探望她的时候,她原本打算如往常一样拒绝。
可她一转身看到了放在床前的绣球花。
莫名其妙点头同意。
面对苏锦清是一件简单的事。
可那时她仍然却不知道自己该以什么心情面对夏糖,她为此感到困惑,并且艰难,下定决心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她尝试着努力过。
可这世上有太多的阴差阳错。
以及让人无可奈何,永远只差一点就能刚刚好的“运气”。
很多想法,以及很多事情的轨迹都能被“运气不好”这个词语轻而易举地改变。
她运气实在是不好。
也许是因为当时夏糖没能把运气分她一半。
现在,三年过去。
长大了的夏糖,也没有如同其他成人世界的人一般,不会用着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看她,只会一如既往地维护她,支持她。
甚至仍然在等她,仍然不会催促她。
每次见面都会给她甜津津的糖果,画丑丑的手绘示例图让她保养手腕,送她生日那天的专属手绘刮刮乐。
在她没能实现那个“明天一定”的见面约定之后,仍然愿意分一半运气给她。
不会说“你快点好起来吧姐姐”。
也不会说“我等待你重新振作起来的那天”。
更不会用着夸张的语气说“你该不会还没过去那个坎吧姐姐”。
仿佛她只要是裴慕西就好了,不需要是任何“天才”,不需要振作起来,也不需要拥有任何身份,也不管发生了任何事。
在夏糖面前,她都只是裴慕西。
这样的人,就像是溢进平淡无奇的世界里的糖分。
很可贵,很少见。
裴慕西想到这里,垂下眼,收紧自己的思绪,接着朝夏糖扬起一个安心的笑。
再次望向苏锦清的时候,她想起苏锦清刚刚问她“为什么以前从来不愿意搭理她,而现在却因为夏糖去和她说那些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