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慕西想到了夏糖,于是就有一个少女闯进了她所视范围之内。
浅绿色卫衣牛仔裤帆布鞋,背着粉丝电吉他包,在路边小跑着,路过路边停放着的轿车,和骑行道上飞驰而过的自行车。
卷曲柔软的黑茶色发丝在背后飞扬,树影在她柔软的轮廓上晃晃悠悠,斑驳光影漂亮又通透。
这世上总有一种人。
光是站在那里,光是出现在人的视野里,就能让人感知到她身上蓬勃的生命力,以及生动又明亮的情绪。
是夏糖。裴慕西迟钝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她盯着看了几秒,有些恍惚。
却觉得这样的景象有些过分生动。
不知道是蓝天白云在被风追着奔跑。
还是少女在这幅治愈插画里流动。
或者是她眼前的一切,都只是一个蠢蠢欲动的奇迹,能以一己之力,将她视野里所看到的一切,变成治愈童话的一个奇迹。
这仿佛是一个悖论。
她不是一个合格的理科生,不懂逻辑学和数学。
所以她此刻能推导出的结论有且仅有一个——她得下车。
裴慕西想到这点,盯着夏糖在路边奔跑的背影,匆匆从座位上站起来,那些飘荡在耳边的细碎话语倏地变成了她听不懂的话。
她看着在视野范围内变得越来越小的夏糖,匆促地按下下车铃。
司机从后视镜里瞥了她一眼,提醒她,
“冇到站呐,靓女。”
夏糖没看到她,车辆接着拐了个弯。
于是那个浅绿色的小点彻底消失在视野里。
裴慕西回过神来,却发现刚刚聊得热火朝天的几个老头老太正盯着她看,目光和善又热情,
“等阵先,即刻到下一站。”
她松开攥住下车铃的手,朝他们笑笑,低着声音,
“好,多谢。”
裴慕西坐回到原先的座位,才发现自己的包还在座位上挂着,刚刚急着想下车,于是连包都没来得及拿。
幸好没下车。
其实也没什么好急的,想必夏糖也是有什么急事才会在路上背着琴跑,可能和今天要去另一个校区的社团表演有关。
她这么想着,于是从被丢下的包里掏出手机,打了几个字想发过去,可又顿了顿。
也许夏糖正处于慌乱的情况。
她是不是不该打扰她。
裴慕西想到这点,于是把打好的字又从对话框里删去,将手机重新放回包里。
喉咙里那阵燥热感又涌了上来,灼得嗓子有些疼。
想着等会分享会还得讲这么多话。
她蹙着眉心拿起包里放着的保温杯,喝了一口里面的凉茶。
意外的是。
放在保温杯里的凉茶,似乎没家里喝得那么苦。
这就怪了。
还挺好喝的。
-
到了学校,她见到了分享会负责人,是一个年纪轻轻的女生,叫姚彦,看起来还是学院的学生。
“裴学姐,您先在这里休息一下,等前一位分享人结束我再带您去教室。”
裴慕西礼貌笑笑,“好。”
“裴学姐您声音听起来不对劲,是有哪里不舒服吗?”姚彦本来都要打开门出去,却又折回来问了一句。
裴慕西点头,喉咙里的灼热感逼得她惜字如金,
“有些,喉咙痛。”
姚彦了然,“嗯嗯,那裴学姐尽量少说些话,等下我找几颗润喉糖给你,不然一场一小时的分享会下来,您喉咙痛怕是又要加重了。”
裴慕西笑着点头,没说话。
姚彦体贴地给她倒了杯热水,然后带上了休息室的门。
休息室安静了下来。
寻思着应该还有一会,裴慕西找了个软座沙发仰躺着,随意地翻了翻手机,想着夏糖这会应该也跑到了要去的地方,于是发了一条微信过去问问状况。
夏糖没有马上回复,应该没看到。
裴慕西蹙了一下眉心,摸不准到底要不要打电话过去询问,却偶又瞥到旁边桌上的一叠文件。
签着苏锦清的名字。
行云流水,洋洋洒洒,像极了那人一贯向人展示出来的洒脱和干净。
视线停顿两秒,又若无其事地移开。
拨通夏糖电话的那一瞬间,有脚步声停在休息室门口。
然后又一串碎碎的脚步声跟了上来,喊了一声,
“苏老师。”
是夏糖的声音。
夏糖怎么跑着跑着到了这里。
而且夏糖还喊苏锦清“苏老师”。
心里有根弦被扯了一下,然后有什么东西冒了出来。
裴慕西挂了还没被接通的电话,垂下眸,看着那叠整整齐齐的资料。
门外那道女声利落温婉,
“你好同学,是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夏糖似乎有些迟疑,也还带着几分跑步之后没缓过来的余韵,原本软糯的嗓音带了几分干涩,
“我就是想问,你是不是,是不是和裴……裴老师很熟?”
裴老师?
裴慕西挑了一下眉心,夏糖可从来没当她面这么喊过她,小时候还有一段时间直呼裴慕西,后来也就乖乖喊姐姐。
不会这么陌生。
门外的苏锦清似乎对夏糖的问题并不意外,转身的脚步声在本就安静的室内格外明显,
“是,我们认识,是同班同学。”
“那您刚刚为什么还要这么说她?”夏糖的声音轻轻,听不出是什么情绪。
“我说她什么?”
苏锦清清冷的语调里多了几分情绪,甚至带着几分挑衅的笑意,
“啊,你是说我说她没有达到她应该有的成就,还是说,我说我从来都没欣赏过她的作品,甚至觉得她那些被称作天才巅峰之作的作品没办法在我们馆里展览,的这件事?”
门外安静了下来。
隐隐约约的空气在流动,像是活生生被撕开了一个洞,将可以呼吸的氧气全都收缩进去。
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裴慕西慢悠悠地听着,没打算现在就打开这扇让人难堪的门。
“行了小朋友。”
苏锦清的声音再次响起,“别因为这种小事拦着我,你要是喜欢裴慕西那种小家子气的漫画就去看。”
“别来找我,也别妄想改变我的想法。”
“我是南广艺术馆的副馆长,面对的是成千上万个国内外的优秀美术作品,她的那些漫画,不管在你们这群小孩子里面多流行,都没办法让我放在眼里。”
“就算是在和她同班的那几年,我也从没有把她放在眼里过。”
“她那些画,在我眼里根本就称不上是作品。”
这听着有些严重。
裴慕西蹙起眉心,忍不住有些担心,夏糖从来脾气软糯,连生个气都会忍不住抹眼泪,兴许说不过苏锦清这个牙尖嘴利的老巫婆。
正想打开门出去。
门外的夏糖出了声,听得出在尽量维持着语气平稳,好让自己显得气势汹汹和不输过苏锦清,
“才不是。”
“我原本觉得你是她的同班同学,所以才喊你苏老师,所以才这么客气地和你说话。但你这种只会在背后说人坏话的人,实在是不应该得到我的尊重,也不配当什么‘苏老师’。”
“就算你是什么艺术馆的副馆长,也没有任何理由,任何立场,去指责和批判她的作品。你以为你是副馆长就很厉害吗,你再怎么往上爬,在我眼里也永远只是一个充满铜臭味的商人。”
“但是她和你这种人不一样,她是我们学校公认的天才,无论以前、现在还是未来,无论她的作品是油画还是漫画,她的作品都被放在学院最重要的展览位置。”
“但是你,只有一幅勉强合格的画而已。”
“还很难看。”
还是抄袭的。
裴慕西在心底补了一句。
她慢悠悠地喝了一口保温杯里的凉茶,甚至耐心地看了几眼苏锦清留在休息室里的文件,等待着苏锦清的回击。
苏锦清可不是这么容易就被认输的性子,这个人心胸不知为何那么宽广却又那么狭窄,能装得下所有人,唯独容不下她。
“勉强合格?”
苏锦清嗤笑一声,语气仍然平稳,
“你知道吗小朋友?”
“我那幅在你眼底勉强合格的画,你称作难看的画,是我好不容易从你的裴慕西那里抢回来来的。这本来就是我的作品。如果不是她那时候迟了一点,我最优秀的作品,就要这么被她抢走了。”
“哦对了,你是不是不懂抢走是什么意思?”
苏锦清轻笑一声,
“意思就是,你这么崇拜,这么喜爱的裴慕西,你认为全世界独一无二的艺术家裴慕西,只是一个抄袭者而已。”
凉茶还没喝完,裴慕西面无表情地把保温杯放下。
从沙发上起身,整理自己刚刚被坐乱的衣服。
一气呵成地打开门。
大概是没料到休息室里有人,嘴角带着快感笑意的苏锦清在看到她的时候愣住,镜片下的眸光染上几分慌张,却又很快镇定下来,维持着嘴角的笑意,似乎对眼前的场面足够游刃有余,
“小朋友,你的‘偶像’来了。”